[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214)
笼罩着不周山的屏障颤动着,挣扎着,逐渐发出难以支撑的声响。
鲲鹏安抚地拢住那群不断游荡不息的鱼群,仰起首,看着五色神光辉映不息的山脉。
女娲的目光严峻到了极点。
鹤引仰起面容,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大声地呼喊祂的名号。无数的人抬起首来,向着祂伸出手,渴望着生,渴望着长长久久、永生永世的太平。
“请去往舟楫之中吧。”
圣人却这样回答他们,目光中流露出悲悯,又渐渐转向坚毅,“然后,拼尽全力地活下来!”
“天将降大难于人,亡其种族,灭其魂灵。星火之光,微弱殆尽;人之将死,平生茫茫。”
“倘若神灵最终逝去,唯有不甘其命者,方得永生!”
第166章 满船明月从此去 ◇
后世:水神共工,为争天地,怒而触不周之山。
画船已经彻底沉入水下了。
广成子被底下的师弟们推出来给元始传了最后一份消息之后, 来不及等他的回复,便往下纵身一跃,避开了洪水湮灭万物前的最后一波巨浪。
此后世间皆是一片茫茫汪洋, 见不到长川明月, 山村野鹤。
不周山中,人们携老携幼排成长队往舟楫中去, 巫族和妖族的老幼们也被另外安排了船只。他们频频回首看着身后的村庄, 青石板上泥泞的脚印愈发显得杂乱无章。
孩童轻轻啜泣的声音时隐时现,大人们也是一副仓皇模样。
“神灵真的会死去吗?”簌簌的低语声里,他们互相环视,仍然不敢相信圣人话中的隐喻。
“娘娘怎么会不在呢, 要是娘娘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呢?”小女孩拉着鹤引的衣角,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鹤引示意身边的人带着鹿群先行一步, 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那阿香就把自己当做神吧。”
小女孩震惊地瞪大了眼,她的娘亲赶忙上前想把她抱回去。
鹤引却摆了摆手,抱着她来到一块巨石之上。底下的人们徘徊不定,仍不愿踏入舟楫之中,以希冀的目光望着那仍然庇护着他们的神祇。
不周山每一次晃动, 他们便惊呼一声,惶然不知所措;晃动之后, 见那屏障没有倒下, 便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见鹤引站在巨石之上,人们又渐渐围拢而来, 期待地向他询问道:“我们真的要逃难吗?”
“娘娘还在这里, 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吧。”
鹤引低头看着他们, 孩童的脸上挂着泪水,老人佝偻着背,牙齿看不到几颗,说话含糊不清,却也以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他。族中的青壮沉默不语,妇人们轻轻擦着眼泪,他们没有说话,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却也有着隐约的期盼。
自人族降生之初,无数的神灵便注视着他们。
孕育他们的女娲,令草木茁壮生长的句芒与后土,雨水有天庭的安排,日月自有其运转规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什么太大的灾祸。
瘟疫爆发的时候,他们能向昆仑求助;为野兽捕食的时候,仙人们降落云端,授予他们道法。
这让人族成功地度过了初生时最为艰难的岁月,在这片危险的洪荒大陆上,艰难地存活下来。
可是神灵不会永远庇护他们。
鹤引想起太清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他说:“人族也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是主人,而不是依赖于他人庇护,被众神呵护在掌心的珍宝。
他下定了决心。
“娘娘会庇护我们,仅仅因为,我们是祂的孩子。”鹤引凝视着天穹,开口道,“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父母,能够保护他们的孩子一辈子。”
人群:“可是娘娘是神灵!”
鹤引语气郑重:“正因为祂是神灵,祂是整个洪荒的神灵。才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保护我们,呵护我们。这世间万物在祂眼中并无差别,祂理当平等地对待一切!”
人群骚动起来,男人们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妇人们抬起头,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
鹤引:“人族已经长成,我们没有理由再去奢求祂的庇护!舟楫已经造好,它们能抵御洪水的侵蚀;食物已经充足,我们能够等到洪水退去的那天!我们无需拿起长矛作战,我们所要做的,只有「活下去」这一件事而已!”
他逼视着下方的人群,嗓音沙哑:“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不为任何事情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为了自己,活下去!”
“你们难道做不到吗?”
他们面面相觑,看着身旁他们亲手造出的船只。
鹤引抱起了小女孩,把她高高地举过头顶。阿香睁大了眼,发现她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分外开阔,娘亲和爹爹在她面前也变矮了。她害怕了一瞬,又忽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今后,我们必须要信仰自己!信奉自己的力量,信奉一切用双手创造的未来!”
女娲透过黑压压的云团,拨开肆虐的雷霆,看着不周山上的景象。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们往舟楫上爬去。人族也好,逃难而来的生灵也好,都抓紧着每一分每一秒。
祂悄悄地笑了起来,又低垂下头颅,看着那些被后土和帝俊送来的巫妖。他们奋力地在洪水上翻腾,劈砍着里面冒出来的毒蛇、野兽。
一波又一波,血色在洪浪中翻涌、蒸腾。倒下去一个,又站上来一个。无休无止,始终不愿后退半步。
这样的场景被玄光镜忠实地记录了下来,落在每一个凝视着洪荒的生灵眼中。
“我们还在犹豫些什么呢?”玉宸回过首时,这样问着通天。
她的长发被混沌的罡风吹拂着,重重地劈打在她脸上。她握着盘古斧的手已然千疮百孔。赤着的双足上遍布着血痂,衣袂上的鲜血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漆黑如墨,残破不堪。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了。”通天这样回答她。
他的剑被无尽的魔念与恶意纠缠着,几乎要破碎在他掌心之中。他低头看着剑,微微用力,它便彻底破碎开来,只留下一片小小的纯粹无暇的碎片。鲜血染红了它,希望浇灌着它。
然后,他们注视着彼此,毫无畏惧地笑了起来。
*
断肢残骸之间,哀鹿孤雁般的悲戚声中。
玄冥绝望地半跪于地,遥遥望着乌云翻滚、洪水肆虐的天地。句芒撑着她半个躯体,遥遥看着帝江扬起的飓风。空间与时间疯狂地碰撞,既在烛九阴冰冷的瞳孔之下,也在混沌钟厚实而韵律低沉的一声声钟响之中。
元始引动了九重天谴,太清挥手布下两仪阵法。
圣人们的加入,令这天地愈发动荡起来,几乎承受不住这般浩浩荡荡的威势。祂在哀鸣,在一遍遍地毁灭,一遍遍地挣扎。
道祖掐指演算,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个世界。
洪荒..真的能承受他们这样一次又一次,愈发剧烈地争斗吗?
不能。
他这样回答道,又仰起首来,神色深邃地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天穹,又越过它,看向混沌。
也许,在魔道毁掉洪荒之前,洪荒,会先一步毁在他们自己手中。
..
大地裂开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水从那里涌上来。原先停泊着鸟雀的枝条,已经深埋土里。祂在向祂的孩子絮絮地倾诉,一遍又一遍。
“昨日的黄鹂再也没有回来,它也被洪水吞掉了吗?”
“土里长出的翠绿的嫩芽,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生命。”
“它们会害怕吗?它们在哭泣吗?”
后土睁着那双浸染着血泪的眼,悲哀地听着祂的声音。她强行撑着身体站起来,闻到长风中传来的厚重到难以掩饰的血腥味。
他们送走了一片巫妖,也望着更多的人僵硬着身躯,空洞着双眼,任凭毒蛇与秃鹫来啃噬。残骨残骸,遍地皆是。在一个大浪中偶尔被翻卷出来,在洪水中沉沉浮浮,像是熬煮出的一锅好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