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191)

作者:谢初之

通天无言以对,又只好拔剑。

剑光破空的瞬息,所有幻境都在一瞬间崩塌。通天半跪于地,捧着手中不知名的长剑,近乎叹息地抚过它身上的鲜血。

却是再也擦不干净了。

圣人的眼里映入了天际永恒的明月,又低头去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照出的自己。

太清缓缓上前,自隔世的梦境中走来,仍是纤尘不染,片尘不沾。看着形容狼狈的幼弟,轻轻俯下身来,替他擦过发间沾染的血沫。

“上清通天的道,仍然是一线生机吗?”

通天低低地垂着眼睑,眉眼间落着清晰可见的疲惫。

太清又轻轻一叹,俯下身来,似乎想拥抱一下他。

长兄仍是这般温和体贴,从不轻易为难于人。通天任他伸手,宽大的手掌触碰着脸颊,带来微微的凉意。他擦掉他面上沾染的一片血迹,手指摩挲之间,又划出了一条更长的血痕。

“上清通天的道,仍然是一线生机吗?”他又问了一遍,动作愈发轻柔,仿佛生怕伤到他一般。

通天轻轻吸了一口冷气,抬眼瞧了太清一眼,倏忽含笑道:“兄长觉得呢?”

幻象面上又带出几分怒意,只是这怒气尚未到达实处,便化成了一片虚无的漠然。

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眸盯着通天,半晌,又低下头,看着胸口剑锋穿透之处。

通天平静地拔出了剑,看着「太清」在他面前化为白光遁去。

他按着肩膀上的血洞,以长剑为支撑,慢慢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下一个幻境,又会是什么呢?

*

玉宸在人间读书。

阿游买下了这座小城里所有能找到的竹简,又腾云驾雾,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去诸侯王公之家,以法术换书。

一家换一个模样,书籍到手之后,又一家一个遗忘术。

再往后,便是许诺重金,以千金买马骨的姿态,向着众人买书、抄书。

她们几个月便辗转到别处而去,几年之后就将这个国家转了一遍,接着又往别国而去,云游四海,四处求书。

边求书,边看人。什么都看,什么都学。

在玉宸看懂了这个世界运转的法则之后,便带着阿游回到了他们上岸的地方,于此无名之地,建起了一个小小的书院,名曰「碧游」。

和煦的日光之下,万籁无声,唯闻蝉鸣声声,蛙声阵阵。一只黄狗趴在树下,以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们。

玉宸站在碧游书院之前,微微闭眼借着她的道化出人形,学了当地人们的穿着,侧过首,大大方方地同它打了招呼。

黄狗刷的一下跳了起来,汪汪汪地叫着,一副惊呆了的模样。玉宸瞧着它这个样子,眼眸含笑,广袖翩然。

阿游则仰起首看了看书院的名字,眼眸里掠过微微的疑惑。她指着牌匾,茫然地问着玉宸:“碧游的「游」,是阿游的「游」?”

圣人立于矮墙之下,折下春日里的第一枝桃花,捧在怀中,眸光清澈如水。她侧首含笑,轻轻颔首:“对啊。”

“真的可以这样吗?”阿游的眼眸微微瞪大,颇有三分惊奇。

玉宸歪头瞧她,同样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看阿游仍是一脸迟疑的模样,笑着寻来木板,又牵起阿游的手,往院落里走去。

在平整的桌案上,圣人半俯下身,握着阿游的手,在上面郑重其事地写下她的名字,又指着这两个字,对她说道:“阿游的「游」,就是碧游。”

阿游抬眼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手把手地跟着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成了这座书院里的第一个学生。

她所学的第一个词是书院的名字,学的第一句话是“天命靠争。”如此,便是一日。

玉宸捧着那枝白日折下的桃花,将之放置在榻边,又起身出门,遥遥望着脚下名为「鲁国」的土地,轻轻闭上了眼,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境。

往后日复一日,圣人又重复起先前做过千万遍的事情。

对着广袤海域,蒙昧生灵,她授启智之法;对着无尽群山,懵懂孩童,她传启蒙之学。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碧游」,有被她们之前游学的名头吸引而来,有被周围人的口耳相传引到此处。渐渐地,来到此处的,便不止有「人」。

化出道体的生灵们谨慎地踏入其中,和人族的学生们坐在一起,听着圣人的授课。

他们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世界的轨迹之中,像是落入大海中的一滴水。

可是没人当真把她们当做一滴水,因为所有胆敢冒犯碧游的人当场便遭了雷罚。

真雷罚。

深藏功与名的阿游偷偷给玉宸比了个手势,后者莞尔一笑,并不在意。

她立于小小的院落之内,看着或不以为然,或正正经经来到此处求学的学子,以三年为期,三年一过,便将他们扫地出门,任其自主发展。

三年时光,教不了多少。

所以,她只将那些书分门别类地排好,又往里塞入了寥寥的道法,等着有缘之人踏足。

除此之外,便只授一课,“争命。”

一线生机说久了,仿佛真觉得世间会留给自己这么一份机会,由着自己改变命数,改变结局。

其实没有的。

他们这些人,圣人也好,巫妖也罢,就是不周山前拼命往下扎根的花花草草,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事,争命。

天数无情,人间有道。她只想求这个,那就教大家这个。

“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阿宸能走到哪一步呢?失去法力沦为凡人的你,还会有那么多人前来问道吗?你真正想要传授的,是你的道,还是你的术?”

偶尔,浮黎警告她的言论又会浮现在耳畔。玉宸微微垂眸,略微有些波动的心境便又平稳下来。

她瞧着桌上堆满的竹简,取了刻刀,辗转刻下几字,一曰「有教无类」,二曰「因材施教」,挂在书院两侧。又将「争命」二字,刻入他们所能学到的每一个句子中。

她既欲求一线生机,传道众生,早就该舍去这一身浮华矫饰,回到众生中去。以此一生,传下道种,任其生根发芽,长出各种模样。

上清道法,上清道法。

少女微微阖上那双潋滟的眸,笑了半声,忽而抬起手,将它往故纸堆里一扔。阿游震惊抬头,下意识就想拉住她。却见圣人回眸朝她一笑,不带丝毫犹豫地点起了火。

烈火熊熊之中,玉宸平静地睁开眼,似有心火焚烧不尽,指引她前路。

阿游看了看那堆熊熊燃烧的书堆,想要伸手去抢,又犹豫了片刻,怔怔地望向玉宸:“为什么,为什么要烧掉呢?”

“阿游还是可以学习它的呀。”玉宸的鬓发被风吹拂着,颇带几分多情地贴在她面上。

她眼眸弯弯,衣袂如云,轻快地仿佛在观赏枝头春花。

阿游纠结了起来:“可是这样的话,不就只有我在学了吗?”

玉宸苦恼地眨了眨眼:“也许我们能等一等有缘人?”

阿游左看右看,终是生气地一插腰:“随便玉宸好了。”

圣人掩着唇笑,没忍住,便笑出了声,惹得阿游瞪眼看来。她眉眼如画,笑起来时仿佛这幅画也活了起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风华,是亘古传世永恒不朽的诗篇,让人舍不得移开一眼。

不是所有的生灵都学上清道法,但所有的生灵都欲脱蒙昧之躯;

不是所有的生灵都信一线生机,却有万物众生在为己命而争。

她本就不该将她的道局限在上清道法之上。

她要这天下之人,皆从心,皆向她,如此而已。

毕竟,这命运可以杀掉所有修习上清道法的人,却绝不可能杀掉所有想要争命的生灵。倘若,这「所有」便是「全部」。

玉宸这样想着,方要开口同阿游解释一句,又忽听外面一声惊呼:“这天上怎么掉下来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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