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125)
太上侧身瞥他。
多宝眉目平淡,微微垂首,肃立于一旁。
在他的身侧,外界的雪花漫过窗棂,点染一捧纯白梨花。沉默悄然延伸而去,唯独留下一片皎洁天地。
截教首徒的衣襟上沾染了淡淡的雪意,而他似未曾察觉,兀自望向邈远之处,直至远不可及。
冰霜惨凄,独他眉上风止。
“大师伯难道会不知晓吗?”多宝唇边含笑,眸底波澜不起,竟又道了一句。
太上眼眸淡淡,望了他许久:“师侄近日行径,似与往常不甚相同。”
多宝微垂眼眸,从容道:“是多宝失礼了。”
太上又多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只道:“你去吧,一切事务照旧即可。”
多宝便俯身行礼,告了一声,恭谨地退出了殿宇。
待几步走下白玉台阶,眼前视线陡然开阔。他抬眸望向湛蓝的天穹,任着长风灌入水色广袖,猎猎作响。
碧游作为圣人道场,向来不负其仙家福缘之地的美誉,往来求道者络绎不绝,对外皆可提上一句圣人门客。
只不过待岁月渐渐悠长,往事再难重提。
于是所有人皆似忘了,最初的蓬莱,也不过是孤岛一座。
从前如此,未来……亦会如此。
他莫名地笑了半声,眼底却是一片未曾遮掩的冰冷,未曾触及这茫茫众生,恰似登临绝地,居高而下,透着隔世的苍凉。
“惟愿您归来之日,这众生天地,如您所愿。”
道人眉眼微微垂落,因着想到了什么,又于无言中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
*
头上顶着「溜了溜了」几个大字的玉宸,抬手改变了一下阵法,便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去。
草木毓秀,山川灵动,天地间似有无边风月,由着人俯拾而得。玉宸任凭长裙曳地,慢慢悠悠地涉足而上。
未开灵智的小兽跟着她走上几步,眸光懵懂澄透,在玉宸低眸望来时,又牵了牵她的衣角,方匆匆地跑远。
她便驻足等候,眸底宁静无尘,沉雾未生。
待它滚着果子一路过来,歪头望着少女,玉宸唇边的笑又轻轻漫开。
岁月熟悉而漫长,又在某一刻,倏忽回首。
金乌团子趴在玉宸怀里,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望向下方,想了想又扑腾着翅膀,试图与它交流起来。
“啾啾!”
“咕咕!”
从某种意义上说,颇有种鸡同鸭讲,相顾茫然的感觉。
两小只努力比划着爪子,互相交流着听不懂的话,小兽点了点头,又高高兴兴地带着小十去找了更多的果子,堆满了一方土坡。
玉宸:“……”
她笑得无奈几分,心下似有所感,又定定地望向某处。
少女心上掠过几丝疑惑,望向光洁的掌心,缓缓掐算起来。命数明晰几分,又在下一瞬,倏忽断开。
她唇边的笑止了止,眸色微暗,又抬眸望向无垠的苍穹。
“开始了吗?”
*
另一侧。
通天和太一迅速吵完,又迅速地完成了和好。
过程之快,曾让伏羲叹为观止,亦让帝俊、元始二人恨铁不成钢。两位兄长互相阴阳怪气一番,又冷漠地交换了联系方式,准备好了下回的友、好、交、流。
彼时的太清但笑不语,回头也不忘拿此事坑两个弟弟一把。
至于眼下,通天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阿宸呢?”
太一一唱一和:“小十呢?”
两人齐齐沉默了一瞬,忽觉凄凄凉凉,默默地开始指天问地。
某位天道于百忙之中抽空瞧了两人一眼,果断干脆地将一份地图糊到了他们脸上。
天降异物,华光溢彩。
待两人定睛一看,又纷纷无语凝噎。
太一捡起地图,顺手抖了两下,仔细地瞧了一眼,忽道:“为什么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啊?”
通天抽了抽嘴角,接上了好友的脑洞,真诚地发问道:“既然都有地图了,为何我们掐算蓬莱的地点时,还是一问三不知呢?”
在两人炯炯的目光注视下,天穹照旧是平静无波。
而下一瞬,一道深紫色的雷霆兀地贯穿层层的云团,一声乍响,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坑。
通天、太一:“??”
莫问,问就是莫问。
太一率先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通天的肩膀,煞有介事道:“算了算了,这种事情么,习惯就好。”
通天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对。”
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也解决了眼下的小麻烦。
通天轻叹一声,耐心地循着图上缓缓移动的小红点寻去。
*
玉宸走得不紧不慢,穿过汹涌的林海,复而跋涉于嶙峋的石崖之间,偶尔纵身而下,脚尖轻轻点上横斜旁枝,衣袂随风而动。
小十跟在她身旁,随着她望向远处。
蓬莱岛广阔无垠,远远瞧不见边际,单是那么一小片地方,若单纯凭了脚力去走,又显得格外远些。
只是跋涉的人随心所欲,其他人也有意纵容,便成了眼下的画面。
这条路总归是熟悉的。
将亭台楼阁抹去,将朱墙碧瓦倒流,连青玉长阶也似无用之物,便可通通不要。
于是,便见最原始的青苔覆过嶙峋的峭壁,异兽伴凛冽的风嘶哑长鸣。微潮的雾气弥漫过视野的每一处,灵气充盈太虚,万物蓬勃向上。
那是碧游最初的模样。
一无所有,舍去半生。
她微微恍惚,于错愕中直视着自己的内心。
留在昆仑的人困守在每一分反复上演的回忆里,远居沧海的人辗转于每一刻异域他乡的彷徨中。
她终是不曾后悔,只生出了难以磨灭的遗憾。但纵然是太深太远的遗憾,也有一日,归于长宁,便只盼着无忧。
“阿宸。”远远的,有人唤了她一声。
玉宸倏地眨了眨眼,复而抬眸望去,眼底吹拂过万里飞雪,流转了星河无际,瞧见朝夕晨露,绚烂至极的边缘,偏生了澄透明澈。
她微微笑了起来,认真地问道:“蓬莱之地,日月同归,二位见之可喜?”
通天眉眼微抬,唇线紧抿,一袭青色道袍,身姿挺拔,立于灵木花丛之间。
太一不紧不慢地走来,遥遥望着岛上风光。
听着这问句,他扬唇轻笑一声,颇带一些懒散意味:“风光如何,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于我,得与二友同行,举杯邀月,乐以忘忧,自是畅快淋漓,何需锦上添花?”
说着,太一斜眸瞥了通天一眼,唇边笑意未掩。
玉宸笑了起来,垂眸望向脚下青石,又不甚在意地跳了下来。
通天眉头微皱,一声低斥压在喉咙里,复被少女眨着眼睛挡下。他低低地叹上一声,便又抬手将她拢入怀中。
衣袂纠缠,青丝相接。
太一微微摇头,嫌弃了一声,下一秒又手疾眼快地抓住了偷偷想溜的小金乌:“行了别跑了,陪陪你可怜的叔叔吧。”
小十愤怒地挣扎了一下,又被迅速地镇压了下去。
最后落入天青色琼宇之下的,是流云裙裾上晕开的山水,是蒸发了历史尘雾的耀日。
是友人的目光,将万里写入胸怀。
第98章 雪里已知春信至 ◇
太清:弟弟总不见得改了,也许改了,就不是他了。
昆仑山。
道旁扫雪的童子微微怔住, 又迅速地俯身行礼:“拜见圣人。”
元始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抬手将他托起,雪白无垢的道袍微垂于地, 却似比雪更皎洁三分。
待他足履渐渐远去, 童子方抬起头,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
元始不紧不慢地走着, 昆仑永不停歇的雪陪伴着他, 自峰峦踏入谷底,落至那长到一眼望不到底的玉阶上。
若从后世来讲,碧游本无路可寻,有一人欲教化众生, 于是才有了去碧游的路;而昆仑一直在此,任皑皑白雪封掩,唯独诚心之人可踏足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