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愈来愈多。林中确实不止我一个人。凝晴再看，狭长的小径中站了足有三四个人，有的纹丝不动站在那，也有的蹲下或移动，各个都一言不发，偶尔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声，犹如谁在低语，但全都听不分明。

令人真正感到奇怪的是，离我最近的人影看起来似乎的确藏在竹叶之间，但因相距实在太远，按照这个普通公园白日所能见的面积，应该是在数十米之外。然而，我自己踩下的步伐似乎永无边际，雾气弥漫之中，竹林的彼端消失了。

回首望去，就连来时的路都像是无边无际。前前后后，尽是绵密的白色浓雾脚下则是结实的大地，仅此而已。

我站在原地没动，耷拉着眼皮叹了口气。

林中有道人影，传出了两下咳声，接着那个声音就断断续续地说起话来：“除了你也没人会跟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可惜了……这么懂事的孩子……”

没说完话便又咳了几声，喀呃喀呃的，仿佛呕吐似的，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接着，我又听到谁用鼻子轻轻哼起了小曲，貌似是从某个人影那里传来的。声音低微，不仔细的话，几乎微不可闻：“亲爱的，我们去五楼的情侣西餐厅吃饭吧……正好她拎这么多东西也累了吧，这里一楼有座椅可以休息……”

我慢慢向他们靠近，正在此时，耳畔却响起另一个声音：“说话不算话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就算你搬家了，也不许忘了我。”

是个男孩子的嗓音，一道人影搅起哗哗的竹叶，走近身前。他个子不高，略低于我的前胸，看身形还是个孩子。

“你是？”

“你难道忘了吗？”

想看清楚对方的模样，视线却被雾气干扰，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轮廓。我拼命回想对方的样子，却失败了，于是又向眼前的小人影走近了一步，雾气稍稍淡了些，对方漂亮的绯红短发，耳朵的形状，以及属于男生的蔷薇色眼睛逐渐清晰起来。

可惜，男孩却逃开了：“你别过来，大骗子。”

他拉远了与我的距离，消失不见了。

“……不过是因为害怕所以才做这些事的吧，口口声声说拯救别人，其实仅仅是想安慰自己而已，天真得可怕啊。”

一个青年的声音响起。在离我远远的地方，有个穿着大衣的身影，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雾瘴遮蔽下，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容，不过他确确实实就在那里。他的身影一动，雾霭的彼端就徐徐漾起圈圈涟漪，水波直荡到我身边来。

“什么拯救？”我问。

“拯救一个人类可是件漫长又麻烦的事情，而且……要从这里开始……”那人语意带笑，音调上扬。

其他人影似乎对我俩的对话充耳不闻，全都纹丝不动，我发现其中有一个短发的身影，又听见远处传来抽抽搭搭的女子哭声，啜泣的声音忽近忽远。

“这位少女，敢问凌晨十二点，你一个人坐在桥柱上干什么呢？”高瘦却微微弓着腰似是极度懒散的青年扬着低沉的调子，那头微卷的发同发光的白雾混为一体，“是认真在思考信仰之跃的吗？那能先帮我一个忙吗……其实我知道有一家烧烤店超级棒，但没有带钱，所以我们一起去吧！”

青年转过身，离我越来越远。白雾彼端他的身形越来越淡，想追的话也能追上，但我的双脚顿在原地没有动。

不知不觉中，昏暗的感觉消失了，与其说是日光照亮了白雾，倒不如说是雾气本身涣散白光，令人浑身温暖，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包裹。

这时，我看见有位少年模样的白影突然从竹林中闪现，他双臂环胸，似是不耐烦嚷道：“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他转过头，模糊的身形映衬着橙色的短发，木槿紫的双眸在雾中若隐若现。

“连自己的事情都解决不了，还去操心别人吗，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他重复了两遍相同的话语，在静谧的林中，少年的语调带着异样的口吻，我一下子居然无言以对。

“……我以前跟你一定很要好吧。”我顿了半晌才慢慢开口。

少年的身影仿佛有些惊讶，回道：“没有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彻底消失在了雾霭深处。

我朝着与他相反的反向涉过去，这时，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伴随着太阳的透入，吹起了阵阵春风，刮散了四周的雾气，竹林又恢复到普通的大小。人影也全都不见了，四下再看不到旁人，刚才那些同我对话的人统统与水雾一起消散无踪了。

“百里奚！”那人又喊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