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站的角度，我当然看不见汤姆的脸，可是莫名其妙地，我觉得他很难过，就好像他身上沾染的雨慢慢地渗进了我的心脏。某种无力感一点点地蔓延开来，如同我从来都对有关他的事毫无理智可言。我试探着开口问道：“汤姆？发生了什么吗？”

又过了好几秒，他才转过身来看向我，带着那种我很熟悉的嘲讽笑意向我说道：“没什么，我只是顺便来看看你的流放生活过得怎么样。”其实他的笑容有点勉强，不过我想，即使问了，他也未必会回答，便没有开口，只是回头示意了一下厨房的方位。

“过得可好了，我在学着做苹果派呢。”他没有在乎我带刺的语气，继续笑着说：“是吗？挺好的，至少以后我不需要担心会被你饿死。”我不再理会他的嘲笑，转身往厨房走去，按书上的做法来讲，我的苹果派可能煮得差不多了，我得加点肉桂粉顺便再加上一个搅拌作用的魔咒。

走廊上的唱片机还在继续转动，“This lovely day has flown away. The time has come to part. We'll kiss again, like this again. Don't let a teardrop start. With love that's true I'll wait for you, Auf wiedersehen sweetheart.”（美好的一天稍纵即逝，分别的时刻已然而至，我们会再次亲吻，还像此时这样，别让泪水冲决了眼眶，真爱相伴，我将永远等侯你，奥夫维德尔森的甜心。）

汤姆也跟着我进了厨房，拉开我身后放着的单人靠背椅子，兀自坐下。我回头看他一眼，注意到他的左手上多了一枚我没见过的黑色的戒指，说实话，有点丑，上面的宝石一点光泽都没有，看上去相当不值钱。不远处的唱片机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宛转的歌声戛然而止。

锅里的苹果开始呈现出一种金色的半透明状态，我正准备关掉火进行下一步操作，汤姆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顺势拉进了他的怀里。“喂！没看到我正忙着吗？”我小声抱怨着他不合理的举动，准备挣开他的怀抱去继续照顾我完成了一大半的苹果派。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汤姆的两只手紧紧地扣着我的腰，声音很轻，有些沙哑，甚至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我哪里听到过他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整颗心顿时软了下来，乖乖地在他怀里坐好，感受着他温柔的呼吸扑打在我的脖颈处。

蓦地，一滴湿润的东西落到了我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在这阵凉薄的夏天的风中，尚存着些许的温度。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一滴滚烫会是眼泪。我想扭过头去看汤姆的神情，可我整个人却像是石化了一般呆呆地僵硬在原位。

那滴泪正在顺着我的皮肤缓慢地向下流去，不出一分钟它就会因为我的体温蒸发。我尽力去记住它下滑的轨迹，就好像这样做能让我确切地明白这一切不是我的一个梦。汤姆的手是冷的，心也是冷的，我甚至怀疑过他到底有没有心，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流下温热的泪吗？

汤姆什么都没有说，仍只是抱着我，反倒是我，眼泪刷得就流了下来，仿佛拥有了糟糕经历、遭了罪的人是我。我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试图带给他一点温度。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回答我的只有一片沉默，还有不远处锅子发出的“咕噜咕噜”声。我继续小声说：“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一直都会陪着你的。”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我也不知道我口中的“一直”会是一个多长时间的概念，但是，我是真的很想陪他那么久。

“我见到了我的外祖父、舅舅还有我的父亲以及祖父母。”这原本可以是一个开心的故事，可是这些话，由他那冷酷的语气讲出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伊芙，你知道吗？我的母亲犯得最愚蠢的错误……她爱上了一个徒有其表的麻瓜。”

“我的麻瓜父亲从来都不爱我的母亲，是我的母亲用迷情剂迷惑了他，而我，是迷情剂的产物。”我怔怔地听着他把这个残酷的故事用最冷淡的语气娓娓道来，那些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词句像是一把利刃划破了我的心脏，让我浑身发冷。

“而那个软弱的女人在生下我后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伊芙，没有人欢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连我的生母都狠心地弃我而去，让我在那个麻瓜的孤儿院长大。我也没有亲人，我所谓的亲人骂我是野种，说希望我从来都不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我哭得更凶了，记忆里，从没有什么事能让我这么难过。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滴在我的手背上。我终于能扭过脸去看他了，在眼泪带来的模糊中，我唯一一次确信自己看到了他厚重的睫毛之下，漆黑眸子里一层薄若冰晶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