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炭香(41)
“阿箐!”瞎刨了一阵,道人出声呼唤,喊完他又意识到了些什么,立刻闭上了嘴,聚神倾听:若阿箐只是单纯地躲起来了,他这么一喊,阿箐一答,薛洋寻见小姑娘的踪迹那定是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所以阿箐迟迟不吭声,晓星尘反倒松了口气。
他qiáng迫自己稳住心神,刚往前迈出一步,便撞着个人。
那人身子硬如jīng铁,牢立在原地岿然不动,被撞到了也没什么反应,如果不是他似乎有胳膊有腿还裹了层衣服,旁人估计真的会怀疑他是尊雕塑。
晓星尘试探着伸出手,摸到了一片濡湿的衣料,散发着河湖边常能嗅到的土味。
“是谁?”
他呼吸急促,因得不到答复而愈发焦躁,屡次触碰到那人的肢体让他的心逐渐被恐惧所包围——
太冷了、太硬了,根本就没有活人的样子。
这大抵不是欧阳家的修士,前后时间太短,尸体僵不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尸毒粉也不该这么快发作。晓星尘紧张地想。他的手慢慢地摸到了那人的胳膊。结实的臂膀笔直地向前抻着,好像在指什么。
终于,晓星尘颤颤巍巍地感受到了那人手里握着的东西:颇有份量的玉柄温润光滑,末端挂着一沿儿穗儿绳,也被水泡湿了,看形状该是剑穗。剑柄上刻着两个字。
道人冰凉的指尖开始急不可待地描摹起深刻下去的字槽,希望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拂……雪……
晓星尘听见了自己的理智碎裂的声音。
当他摸到冰凉剑刃上插着的尸体时,毫无悬念地,崩溃了。
拂雪银辉烁烁的剑刃上血水蜿蜒,剑尖刺透了阿玟的胸膛,鲜血仿佛泼墨山水般地在她胸前的衣面上绽开,将水蓝色的衣料泡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阿玟瞪着一对杏眼,手里还攥着自己断成两截的佩剑。这仙器品级不高,在拂雪灌注灵力的一击下毫无招架之力,而这第一剑都无法接下,再想在宋岚面前第二次举起武器,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晓星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得膝盖骨都要开裂,磕得魂都能被震碎。
他跌坐在尚且温热的血泊里,那里还有另一个人。他哆嗦着找到了一根有些粗糙的木头簪子,上边儿刻着狐狸尖尖的脸蛋,左耳部分有些碎了,已经叫血液糊得满满当当,纹路沟壑都被凝结的血块填上了。
小姑娘被破门而入的宋岚波及,胸腹被走尸不知轻重的拳脚击中,断了几根肋骨,疼得昏了过去,每呼吸一下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
为什么?
晓星尘的腰缓缓弓了起来,十指用力抠进发丝中,扯痛了神经,挠乱了发髻。
他想大叫,将五脏六腑都震碎在这副肮脏可笑的皮囊里,揉烂心脏,不要让血液再在身体里循环。可声带胡乱地颤动着,摇散了每一个音节,到最后挤出唇舌的叫声沙哑难听,就像是要被刽子手徒手拧断脖颈的牲畜一样,气若游丝,悲戚哀哀。
——信送到了,说好要给我吃的点心呢?
晓星尘的脑海中浮现了薛洋故事里的那个孩子。
孩童原本模糊的五官有了轮廓,一寸一寸愈发清晰的,是晓星尘蓬头垢面的láng狈姿态。他周身染血,从头到脚寻不出一处整洁地方,发丝在泥血搓揉之中坨成了结,扫过被污秽蹭得灰黑的道袍,黏上了他苍白的皮肤。
那个晓星尘泪流满面。血泪挤出掩面的指缝,冲刷掉十指上沾染的尘土,变得混浊不堪。他伏在地上抽动着,抬不起头——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颜面对师长,无颜面对父母,无颜面对自己。
——我不跑了,我不反抗了,我都已经那么听话了!
——薛洋,你许诺给我的呢?
没有,没有!阿箐的安全,子琛的清誉,一样都没有……
奇怪的是,在这个最该诅咒薛洋万劫不复的时刻,他最想痛斥的竟是自己——是他不长记性,分明已经上过一次当!
道人的手指都要剜进头皮,内脏跟纠缠在了一起似的抽搐着。他哭得断断续续,一口气在肺中碰撞哽塞许久才能随着呜咽释放。他感觉自己的胸骨正被人一根根钳断,用一柄剑道插进他毫无抵抗之力的心脏里翻凿。
一朝一夕之间,他捧在心尖上的爱人、安稳的柴米油盐,都没了;
一吐一纳之间,他护全旁人的执念、所剩无几的尊严,也碎了。
“破!”
薛洋已是qiáng弩之末,身中数剑,跟个筛子似的叫浑身的血液无底可兜,他一掌挥向那枚封魔符,让手心的血液浸透那片坐镇全局而又脆弱不堪的huáng纸。
阵破了。
滔天的风雪撞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