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炭香(21)
薛洋望了望屋内案上自己装糖的口袋,太远,不下chuáng够不着,那yīn狠的笑容刹时刷掉了方才的悠然自得,又重新回到了薛洋的脸上:“晓星尘,你不是不会对我发火,你是根本就不会睁开眼睛。”
沉重的肯定句式砸了出来,不留一点余地,连给人喘气妄想的空间都堵得严丝缝合,令人窒息。
“你那师尊抱山散人也是个废物。传言她能活尸身、肉白骨,你不过求她医宋岚一双眼睛,她便也要自己的好徒儿一双眼才能治好,这算什么?既是得道高人,怎会不能凭空化物……”说到一半,薛洋顿了一下,改口道,“不对……她就应该再狠心些,gān脆把你丢下山,gān脆就不要帮你!这样你就是挖了自己的眼睛也没有用,我就不信了,难道随随便便冲那两个窟窿里安两枚眼珠子就能让瞎子复明……”
晓星尘动了一下,羽睫微颤,看上去不太舒服。薛洋这才发现他的手正死死扣着晓星尘的胳膊,仿佛要将这道人的骨头捏碎。他松了手,身子已经让被褥捂得发烫,却又将被沿拢得更严实,继续自言自语:“那宋岚分明如此决绝,‘此生不必再见’,他都已经这样说了,你为何还要巴巴地给人家送眼睛?一个无端迁怒于你的疯子,值得你这么伤心?蠢货……”
薛洋越骂越不知道自己在骂谁,更觉得自己无趣,只能住了嘴,望着晦暗的屋子发呆,脑海里胡乱思索着什么。
他试着闭目眼神,可一旦他阖上眼,脑海里就是晓星尘举剑自刎的模样。闭眼的时间愈长,霜华的剑刃就离那脆弱的颈动脉愈近,等到晓星尘的皮肉在剑刃下显了刺眼的红,薛洋便猛地睁开双目,恶狠狠地对怀里的人盯上一阵,确认那道人的呼吸和体温尚在,才能松一口气。
好歹人还在,人还活着就会有办法解决问题,不过是迟是早的事。
薛洋下了chuáng,扶起晓星尘,替晓星尘披上一件有些旧了的粗布氅:“霜华我给你拿着,等你想通了我再还予你。”给道人套好靴子,又随意往乾坤袋里塞了些东西,薛洋将晓星尘背了起来,抓起桌上的糖,嬉笑道,“道长,我们可能要出去云游一段时间了。”
薛洋一脚蹬开后门,后院里正站着一匹黑鬃的高头骏马,打着响鼻,前蹄有力地在地上刨出了几个深深的印子。
薛洋望着这凭空出现的马愣了片刻,随即转为失笑:
“果然贴心。”
说罢,他先将晓星尘抱上马鞍,自己再翻身而上,待扶稳晓星尘,踩着马蹬的双腿用力一夹,骏马便飞驰而出。
早集好吃的不少,薛洋买过菜,将满满当当的菜篮随手搁下,坐在一家早点摊的长凳上,吃着一份桂花糕。
这家摊主大方,在本就糯软香甜的糕点上还浇了一层蜜,薛洋吃得甚是满意,几筷子下去盘里便空了一大半,边吃边想是不是再给义庄里那个睡得昏天黑地的道士也包上两块儿。
“胡萝卜,苋菜,瘦猪肉,鸭蛋……这配置,成美可是今日睡眠不佳,眼睛也跟着不好用了?”
闻得来人声音,薛洋冷笑,剩在碟子里的东西也没兴致继续吃了,转过脸去对上了那张百年如一日的笑面。
这头的摊主正忙得不可开jiāo,墩圆的身子在层层叠叠的蒸笼跟前和面扣模,客人找回来的铜钱还未丢进钱盒儿里便被一声巨响得从指尖蹦了地上。急急忙忙赶到时,就只得到一张解了体的食案和一个挎着菜篮的乌黑背影。
摊主登时蒙了圈儿,心颤自家小本生意向来童叟无欺,几乎是人人吃了自家东西都要称赞两句,从未见过有这样野蛮无理的食客。正想讨个说法,刚伸出去的胳膊便被一只细软的手轻轻拨了回来:“犬子娇惯,店主见谅。”
末了,摊主一舒手掌,里面正卧着一方澄huáng的金粒,虽是粘上了些糯米粉,但并不碍着它晃人眼。
等摊主揉开被金子闪花了的眼睛,那黑衣青年和方才眉间点血的盈盈笑脸都不见了踪影。愤懑没了,倒是生出几分疑窦来:方才那年轻小伙说什么来着, 什么子?
“许久不见,薛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能造,一上来就让我破费。”
“那自然是因为许久不见自家老父,我不能让手艺生疏了不是?”
“薛公子说笑。你给我找事儿的手艺天赋异禀,又怎能说忘就忘?”
分明是一句揶揄话,薛洋听进耳朵里倒是成了变味的夸奖,登时心情大好般地露出两颗虎牙哈哈笑起来:“金公子谬赞。”
金光瑶无奈笑笑,摇摇头问道:“今日只有你一人?”
薛洋笑容一滞,一边嘴角微微向下压了压,拐成一个流里流气的弧度:“连个菜篮子都能翻得津津有味,还关心我有几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不明不白的企图呢。堂堂仙督特意飞来我这管些个细碎破事儿,金鳞台给你闲出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