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他生病的时候王耀来看他，他一下子就心软了。王耀大概没意识到他那样子真傻，用“还书”这种烂借口跑过来，又紧张兮兮地问他身体怎么样。也许人生病的时候真的会变得软弱，伊万鼻子发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想念王耀，这半年来一直都很想他。既然王耀担心他、主动来找他，是不是说明其实王耀是真的在意他？

在背对着王耀沉默的几秒里，他想了很多。他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暗恋冬妮娅算是他唯一的秘密，这他都主动告诉王耀了，此外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他不想闹了，王耀对他做过什么他也不在乎了。不管王耀到底是不是真的监视过他、到底是不是骗了他，都没关系。他后来把家里钥匙给王耀就是想告诉他：我不在乎被监视，只要你爱我。

但王耀还在骗他，王耀又他妈骗了他一次。他一直担心事情果真如此，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证实了。

事到如今再回过头去看这整件事，为什么王耀在五月底的时候会突然来找他？就在他要走之前的两个月，未免过于巧合了。后来他一时冲动差点强奸了王耀，王耀发火之后他心里特别怕，不管是马上停下来还是一直做到底王耀都不可能原谅他了，他又怕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忍不住哭了出来。但王耀又转变了态度，还答应和他在一起。那时候他高兴疯了，现在看来那算不算是王耀的自我牺牲？王耀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快走了，反正两个月忍忍就过了，所以才会答应？王耀真的爱过他吗？

伊万觉得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了，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觉得一定是这样，越觉得自己真他妈的贱，事到如今还像个可怜虫一样不断寄信求王耀理他。

王耀你想要什么，到底什么东西值得你做这么大的牺牲？

他坐在火车站的长椅上，心里承受着两个挚爱之人对他的伤害，第一次觉得这么绝望。他顾不上娜塔莎就在旁边，把脸埋在手心放声大哭。娜塔莎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只好难过地看着他，不断地说：“万尼亚…你怎么了，别哭啊…”

伊万回莫斯科之后就给王耀写了最后一封信，满篇都是恶毒的咒骂。他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过的事情吗？我后悔为你做的一切，你就该死在牢里”、“你这样利用我难道不会感到愧疚吗？你像魔鬼一样阴险歹毒！”。因为写得太用力，他好几次划破了信纸。

他边写边笑，心想他在信里骂王耀又有什么用？王耀会直接把信退回来，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他还能怎么办？如果可以他真想到上海去，掐着王耀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王耀根本不明白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他爱冬妮娅爱得满身是伤，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去爱另一个人？但是他忍不住对王耀动心了，他觉得王耀这里也好那里也好，简直挑不出毛病来。王耀把他从绝望的爱恋中捞出来，这种感情便全转到王耀身上去了。如果王耀真的不爱他也就算了，他早在冬妮娅身上尝尽了单相思的滋味。可是王耀说爱他了，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想这辈子就认定王耀一个了。

伊万真的想问王耀一句，“我不好吗？”。就算一开始是假的，但是在一起的两个月里我们不是很好吗？我都不在乎你原来怎么骗我监视我了，这样你都不能爱我吗？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酗酒，有时候一身酒气就去实验室了。娜塔莎早觉得他不对劲，好几次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那封恶毒的信真被退回来的那天他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拿着信笑了半天，又跑去买酒。他不明白他写了那么多信去，为什么王耀甚至连几句敷衍的解释都不愿意给他。

酒是个好东西，只有醉了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要想。喝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他隐约看到王耀来了，马上就破口大骂，刚说了两句发现王耀要走，又特别没骨气地爬过去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不要走。

他在地板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转个身想去找酒，却看到有个人影。仔细一看竟是娜塔莎，正坐在沙发上读着什么东西。他一个激灵就完全清醒了，立刻坐了起来。

“我之前还以为你酗酒是因为冬妮娅姐姐…”娜塔莎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伊万一眼，脸色很难看，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你在中国到底发生什么了？”伊万不说话，娜塔莎又试探着说，“…你是同性恋？”

伊万猛地抬头看向娜塔莎，很快又心虚地移开视线，说：“不是。”

伊万心里感到恐惧，如果他喜欢一个男人的事被人知道，那他就全完了。他会被实验室开除，会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会被社会彻底边缘化。他一直知道这个后果，但认为绝对不会被别人知道，所以从没细想。如今这件事被娜塔莎提起来，他立刻感到其中潜藏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