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笺(107)

作者:白椤

迟暮让她别忙了,张兰芝慢慢地红了眼圈:“以前,阿绮就没跟我们说过实话,我们俩一直以为她只是遭人背叛,谁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一层?要是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该让她出远门,就待在长安,有几天过几天,也不会弄到现在连尸骨都无处可寻……”

迟暮低声说:“死在哪里、葬在哪里,这都是身后事了,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刘仲昆在底下挂灯笼和鞭炮,便对张兰芝说:“我去下面走走。”

张兰芝拽了件大氅,给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外边冷,你小心别冻着。”

迟暮应了一声,拢着衣襟下楼,到院子里看刘仲昆四下忙活。

她也是这趟住下了才知道,这间客栈还有个左侧的偏门,门外连着一个小院子,还有幢两层的小楼,是刘仲昆夫妇买下这间客栈时一并盘下来的,只是不对客人开放,不忙生意的时候,他们就住在这小楼上。

刘仲昆搬了个梯子,登高爬低的,还不忘叮嘱她:“你到那坐着吧,站久了太累。”

庭院里添置了一张石桌,配了三个矮凳,正好摆在一株梅花树下。天晴的时候坐在这看雪赏梅,红炉温一壶酒,倒还真有几分风雅。

迟暮在矮凳上坐下来,一会看檐角慢悠悠转着的红灯笼,一会又看头顶的一树梅花。街上又有人在放鞭炮,淡淡的烟气卷着寒风飘过来,小孩子的嬉笑声中,她还依稀听见有小贩在卖年画,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声传到每个巷陌的角落里。

她突然又想起了周绮,在到鸿福客栈安定下来之前,她跟她的那两个朋友,是怎么过新年的?

周绮没和她说过以前的事,她也从来没问过,她们从相识到分别经历的时间太短,短到甚至没来得及了解彼此的过去和将来。

有风吹过,飞雪飘下,压在梅树枝头。几瓣梅花被风一吹,立刻颤巍巍地落下来。

迟暮突然有点难过,她问刘仲昆:“等我走了以后,是不是就没人记得阿绮了?”

刘仲昆说:“我会记得的。”

“我知道你会记得,可那不一样。”迟暮拂开桌上飘落的梅花,“你记得她,但那只存在于茶余饭后,或者每年清明扫墓时,怀旧着念上几句。你和兰芝姐,你们俩可以毫无顾虑,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所以你们不会再时时刻刻记着她了。”

她抬起头,看向刘仲昆:“可我记得她,是每时每刻都记得。我看见梅花落下来,会想给她捡来泡茶;我看见黄昏时的夕阳,会觉得这很美,她也应该看一看;窗外下雪了,我一定会担心,会想,她有没有觉得冷?”

“我记着她,你也记着她,可我们的怀念是不一样的。对于我来说,阿绮是我喜欢的人,可对于你和兰芝姐来说,她只是个好朋友,拥有令人唏嘘的命运,仅此而已。”

迟暮说着,自嘲般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会一辈子记着她,就算是死了,也会记着她的。”

她有点倦了,于是伏在桌案上,模仿着周绮平时懒散趴伏的姿势,下颌搁在手臂上,望着漫天飞落的大雪。

过了一会,刘仲昆挂好了灯笼,过来叫她,却发现她微阖着眼,已经睡着了。

他本想叫醒迟暮,低头看见桌沿又落了一瓣梅花,突然微微一怔。

他想起了周绮,想起她在某个秋季,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

她说:“万物有灵,这些落花落叶,也许都是不同时节的信笺呢。”

他沉默半晌,轻轻拾起那朵梅花,放到迟暮手边。

一阵风吹过来,树上又纷纷扬扬洒下几片花瓣,只有桌上那一瓣,只是微微颤了颤,竟没有被风卷走。

刘仲昆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就当这是阿绮留给她的另一封信笺吧。

【正文完】

2020年2月20日,中午12:41分,于海口。

这是一段不算漫长的旅程,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也不算孤单。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的结局就是这样了,be还是he,由大家自己界定。对我来说,《拾笺》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正文的位置永远是刚刚好的,再多一分少一点,都会变味。

《拾笺》全文的基调就是如此,从我开始构思的时候,结局就是注定的,周绮终究会走,而迟暮无法挽留。

如果觉得太悲,可以看开点。反正迟暮也活不长了,三五年后奈何桥上相见,还能约个来生再会。

还有篇后记,不想看的可以跳过。

感谢每个看到这里的读者,你们都是小天使,记得在这章底下留评,我挨个发红包答谢,这篇文的读者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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