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2)

作者:老庄墨韩

这些年来,他一直有一种深深的自我厌恶,他一直觉得,象他这样的恶魔,死后让人掘棺挖坟,本来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一身命债,两手血腥,早已数不清,记不得。他从不忏悔,却也绝不介意挫骨扬灰,遗臭万年,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他低下头,于萧萧野草间,寻找他的名字。

残碑破损,字迹残缺。东方……东方……,名已不可复得,唯余一个姓氏,孤孤单单,在冷月下告诉世人,这里曾埋葬一个复姓东方之人。

他轻轻叹息。

若能如此,岂不是好。

若能忘了他那个豪情万丈的名字,倒是幸事了。

这一生,他是被那满是野心,豪情与抱负的两个字误了害了吧,若是有可能,他倒只愿做一个有姓无名的东方……只可惜,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烙印已太深太深,纵然坟残碑损,天下人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名字,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故事。可他真是已经厌倦了,不想再听到看到任何与他过去有关的字眼。

他抬头,看高空朗月,寂寂长空。良久,良久,忽然伸手在脸上撕下一块人皮面具,然后又在头上重重一扯,满头白发倾刻落尽,明月之下,千万缕黑色的发丝转瞬被崖顶的巨风,吹得飘飞欲狂。

他站在悬崖之顶。长长的袍袖和飘摇的发飞舞不绝,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一般。孤高而硕大的明月在他头顶,清冷冷地照下来,把如许月色,洒了他一身。

他面悬崖而立,留给尘世,留给人间,留给天与地的,只有那飘舞长发中,那一个孤绝的背影。

他静静在崖顶站了一会,然后慢慢地张开双臂,崖顶夜风劲急,但他的发与衣却一点点慢慢笔直,渐渐坚定如磐石,不再被拂动一丝一毫。

强烈的气劲,渐渐在他身周凝聚,不可思议的气流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旋转。

他的一身神功,来自于一本绝世宝典。相传非绝大智慧,绝大毅力,并付出绝大艰辛和牺牲者,绝不能练成此宝典。为了练成此功,他所付出的,他所忍受的,也确实是世人不可想象的牺牲和苦痛。

相传,神功若能大成,将蹈虚破空,超凡人之界,达神魔之境。随着神功的修习,他的容颜长驻,不见衰老。他的皮肤晶莹如玉,比初生婴儿的肌肤还要柔润光滑。他的容颜一日美似一日,神仪内莹,祥辉四映,仙姿华采,逸兴飞扬。这样的美,已超越了男女,超越了凡尘,足以震惊当世,足以倾倒天下,足以让千人万人之间,所有的光芒,所有的目光,都只为他一人而凝聚,他只好整天戴着人皮面具遮挡,避免麻烦。

当然,这套宝典最大的也最明显的威力,还是在武功上。

许多年前,他练成宝典第九重,从此天下无敌,当年战败,不是因为技不如人,也不是因为以寡击众,而是心念旧情,不忍下杀手。敌人对他招招夺命,式式追魂,他却忘不了当初以酒相交,月下竟驰,不发一言交谈,却两心相知时的情义,所以处处留手,时时分心,这才重伤落败。

然而,第九重并不是宝典的极至。宝典的最高镜界是第十三重,据传自古以来,从未听闻有人练成。

在最辉煌最灿烂之时落败坠崖,一生功业化为飞烟,他心境大变,忽然间看破尘世所有的名利权位,惊觉对天下的追求,不过是一场幻梦。就此踏进了宝典第十重的境界。

其后数载,他虽隐姓埋名,不欲再被卷入风云之中,可天下风云却一日也忘不了他。终是再惹纷争,于海上连番与诸国高手,军队大战,几乎是以一人之强,抵诸国之力。

他曾于水上难以借力的小舟里,仅以几根细线,就拉动巨大的楼船,此等功力,已是惊世骇俗至于极点。而后为救全心深爱他的女子,而在战场上突破第十一重境界,竟能硬生生在半空之中,凭双掌之力仅仅遥遥虚击,就把倒塌下来的巨舰,推动扶正,在他的劲气催动下,徐徐离开,保护巨舰下垂危的女子,至此,他的力量已经是彻底得达到非人境界。

然而,如此努力,依旧不能挽回佳人的性命。他抱着全心全意深爱他的女子,一时心碎肠断,竟然在一天之内,第二次突破难关,达到第十二重境界。以步虚之力,蹑空而行,催帆迎风。竟仅仅以一道失去支持的长帆,先是飘扬天地,后是乘风破浪,御波凌海,长达半月,不眠不休,终于到了岸上,依旧神完气足,不见疲态。至此,已是神仙境界了。

然后,是五年蛰伏,踏遍红尘,看尽天地。再回首时,不过沧海一笑酒一壶,发现自己达到第十三重境界时,心中,竟也无悲无喜无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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