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36)
宝玉也不禁垂泪,只得说些宽慰的话,又问些病情家务等事,因见旁边书案上设着棋枰棋盒,心想孙绍祖何尝有此雅兴,倒不知迎春与谁对奕?遂道:“姐姐从前在园里,奕棋从无对手,我几次要拜姐姐为师,姐姐总是自谦不肯,莫不是如今收了徒弟?”迎春苦笑道:“这里有什么人会同我下棋?是我闲了,自己摆几盘残局来破闷儿罢了。”宝玉听了,更觉心酸,强笑道:“如此,想必姐姐棋艺益发精进了。”一时,孙绍祖打发人来请吃饭,且迎春也恍惚思睡。贾琏遂同宝玉使个眼色,二人出来厅上,那里有心思用饭,只得胡乱吃了几口,告辞回府。
宝玉回来,先到上房回了王夫人话,又去与贾母请安,因王夫人叮嘱不教说迎春之事,便只说去了卫府做客。贾母听见他与卫若兰投缘,更加喜欢,又向他道:“今儿你奶妈家来人,说李奶母昨夜子时咽了气。我想着他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论礼该去灵前尽个礼,也是惜恩念旧、敬重老人的意思。况且你张、王、赵三个奶嬷嬷也都要去,你不去,教他们看着寒心只别多耽搁,那地方人多气味杂,行了礼就早些回来。”宝玉答应了出来。
婆子们送进园子来,袭人接着,见他闷闷的,问话也不答应,进房来,衣裳也不脱,便合身躺在榻上唉声叹气。推想并非因为李奶母之事,九成是为了迎春,便不敢细问,只投其所好,说些日间姑娘们芦雪广钓鱼的事与他听,又说探春、湘云、岫烟作了好诗,众姑娘都赞不绝口。果然说得宝玉喜欢了,忙问何诗。袭人笑道:“我那里记得去?别说听不懂,连学也学不来。”宝玉道:“虽然记不全,难道连一半句也不记得的?”
袭人趁机劝他:“你既想知道,不如去秋爽斋走走,一则姐妹们谈谈讲讲,散散心,二则他知道你今天去看二姑娘,岂有不惦记的,不如你早些说给他知道,也免他明儿来问,再则听说兰哥儿病了,你若有空闲,不如约三姑娘一同去稻香村走走。”说着,早向床头取了衣裳来替换。
宝玉依言换了,临出门时,忽又想起一事,因折回来问道:“昨天临睡前,太太打发人来叫你,那半日才回来,为的什么事?我因心里有事,就忘了问。”袭人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哥哥嫂子生孩子,太太赏了十两银子,叫给打几样金银器。”宝玉道:“正是的,花大哥弄瓦之喜这样大事,你就告几天假回去照应一下也是应当的,如今碧痕他们也都大了,都会伏侍了,其实不用这么天天守在屋里。况且老太太叫我明儿去给李奶奶磕头,一日不在家,不如你伏侍我出了门,便也回家吧,若不放心时,赶天黑前回来也是一样的。想起倒也可叹,记得上次李奶奶来时,你说只怕是什么辞路,原来竟是真的。可见人生人死,原有一定之数。如今我自去替他送葬,你自去与花大哥贺喜,一生一死,死而复生,方见得天地循环,万物有生息。”说着连连感叹。袭人听他又发了魔症,也不肯答应他,只催促着快走。
正是:
落李犹怜老奶母,开花再贺宁馨儿。
正罗嗦不了,只见待书和翠缕走来说:“香菱不好了,我们姑娘都赶着去送呢,叫过来看二爷回来没有,问声二爷去不去?”宝玉、袭人都唬了一跳,忙一同出园往薛姨妈院中来,未到跟前,已听见里边哭声,又夹着女人谩骂声。欲知香菱究是怎样,且看下回。
☆、第七回 接懿旨神瑛假妆疯 闻赐婚绛珠真离魂
话说香菱一病而殁,薛姨妈家开吊发丧,请僧道来念《楞严经》、《解冤咒》等,连日忙乱,人来人往。香菱又留下遗言说不教破土下葬立牌位,只把骨灰送回南边撒在江河旷野中,便当自己回家了一般。薛蟠听了,感悟之心发作,想起从前恩爱的光景,香菱娇滴滴的模样,着实大哭了一场。那夏金桂浸了一缸子醋在心里,每日早晚寻些事故来颠寒作热,打鸡骂狗,薛姨妈、宝钗因此暂且搬回园中来住,宝钗又说:“蘅芜苑已经关了,丫鬟、婆子皆已散出,何必又重新开门铺床的费事,况且家里还要留人照看,我并不天天在此,不过陪妈妈偶尔住上一两晚,再则林妹妹病了,正愁没人照顾,几次三番打发丫头来请我妈入园住着,不如就先在潇湘馆能着住下,横竖事情完了,仍要出去的。”凤姐不待王夫人说话,先就笑道:“依我说姑妈竟不要强他的才是。你看他说得又周全,又恳切,又条理分明,我竟没话驳他。正是林妹妹那里也要姨妈帮着照看,如此一举两得,倒也便宜,他们娘儿姐妹也得亲近,老太太听着也喜欢,太太也少操些心,岂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