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天，他剛從豁然之境探望劍子回來，打算去書房用功，半路上卻被儒門龍首橫插一杠，兜頭攔下。

順手把一堆東西朝他懷裏一丟，龍首只說了一個字，“看。”

天知道又是什麽麻煩東西，龍宿對天翻翻白眼，跟著龍首進屋，展卷一看，越看越心驚。

隆州科場舞弊大案，牽連到儒門高層，順牽十數年來積弊。

“有什麽感想？”

“此等大事，需要龍首親自料理，不然即便是三監司怕也有所牽連，不敢專斷。”

“汝說得對。”贊許的看他一眼，“龍宿，汝今年幾歲了？”

“……十九歲。”端正斂袖，態度非常嚴謹，心裏卻在拼命盤算，想想看師傅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龍首點頭，“汝明年就該行冠禮了，汝身爲未來龍首，應該……”嚴正的看了弟子一眼，“從現在開始認真熟悉儒門天下的事務並且建立自己的威望。”

他有不好的預感！龍宿剛要開口，龍首擡手，斬釘截鐵雍容華貴的下了一個結論，“所以，汝代吾前去隆州處理科場舞弊。”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一定會是這樣！“師尊汝爲什麽不親自去？”

紙扇掩面，“誒呀呀呀，爲師自然是有緊急要務啊～”

“什麽要務？”緊追不放！

沈默片刻，龍首起身，望向天際浮雲，俊美眉宇間，隱帶清愁，“自然是……”

“自然是什麽？”

“去泡汝的道尊叔叔啊。”把這個欠人打的理由說得理直氣壯到不可思議的程度，說完，龍首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拽出來一個大包袱，朝肩膀上一甩，推開窗戶直接閃人，空氣裏猶回蕩著他的聲音，“徒兒，一切就看汝了！”

“……”他現在直接追出去把人砍了，不算欺師滅祖，而是爲儒門除害……他確信。

絕對沒有人會責怪他的，相反，會有一大群被他的師父荼毒到飛起的人，會很開心的替他做不在場證明吧……

夕陽西下，龍首愉快的踏上追妻之路，未來的龍首則開始盤算如何迅速準確的謀殺……

“龍，你要遠行嗎？”宮燈帷之中，已經成長爲少年的白衣道者擡頭，看著面前紫衣的青年。

“……嗯。”華扇掩面，漂亮的金珀色眸子暗垂。

微笑，“那你要帶好吃的東西回來。”

“……會的。”

無聲靠近，因爲長年習劍而有一層薄繭的指頭撫上他的面容，灰色眼睛筆直的凝視他，“……你不高興。”陳述句。

“因爲吾擔心汝。”

“擔心我什麽？”很好奇的語氣，唇邊卻隱約有笑紋。

聽到劍子這麽問，龍宿深吸一口氣，開口，“吾擔心汝應付不了上門推銷又象上次一樣買了一百年份都用不掉的蚊香吾擔心汝上街不會殺價被人朝死裏坑吾擔心汝這麽懶沒有了吾會在豁然之境餓成白骨——”滔滔不絕一路順下來，劍子卻始終含笑看他，然後微微側頭。

“龍，還有呢？”

伸手，環住面前人略有單薄的肩膀，靠在了劍子肩上，儒教特有的口音在劍子耳邊傳遞，“……吾擔心汝離開吾就睡不著覺……”

劍子微笑，氣息親吻似的撫上他鬢邊的紫發，“所以，你要早點回來啊。”

記事六

分離那夜，宮燈帷十裏殘照，梨花勝雪，茶水清煙之後，劍子清秀而稚氣的臉龐隱約浮動。

曾幾何時，扭股糖一樣在他懷裏蹭來蹭去的小孩子，已經成長爲了清秀雅俊的少年。

那夜，他盈盈雙眼，已不再是幼時無邪，而是映著清澈深遠。

幾乎等於是被他照顧長大的孩子，如今已經離開了他可以保護的範圍，自己向外而去了。

睡在客棧裏，龍宿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劍子。

誒，說到底，最放不開的人，不是劍子，而是自己。

翻身，旁邊沒有暖暖軟軟的小白團子天然暖爐，也聽不到劍子小小聲乖巧的和他說晚安，龍宿不禁悲憤得想哭。

憑什麽他那個爲老不尊的師父可以正大光明的去跑帥哥，他卻要被迫丟下自己可愛的小白團子跑到這麽個窮鄉僻壤來混吃等死？

嗚……現在還沒離開多遠，他就開始想劍子了，果然衣服是新的好，抱枕（？）是舊的好啊。翻滾著在床上躺平，總覺得床忽然偌大了起來，左右翻滾，總是找不著自己該在的位置。

忽然，夤夜裏模模糊糊的有腳步聲。

龍宿幾乎以爲自己已經睡著了在做夢。柔軟的腳步聲，正是自己聽了這十多年的聲音。

有人無聲推門而入，淺淺的呼吸，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喂喂，真的不是做夢嗎？掐了自己一把，很疼，龍宿猛的睜開眼睛，晶亮璀璨的琥珀色眸子裏映出了一張自己熟悉的容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