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安如[围城](3)
左起第三栋,早有人守在黑漆镶花的大铁门处等着。一条狼狗同锁在门口,软趴趴的躺在地上吐着舌头,热气从黝黑凸起的口鼻中冒出。离家之前家中还不曾养狗。这狗没有见过她,更谈不上熟悉,加之狼狗性子又凶,一见她这个陌生人便一改从前的颓废,从地上猛地跳起,冲她大声狂吠,好不威风。安如上辈子是个农村孩子,幼时被邻居家的土狗咬过一次,那以后她格外怕狗。哪怕家养的宠物狗都不敢靠近,更何况如此凶悍的狼狗。
这狗朝她一叫,她脚软的走不动路,只肯木木地站在原地,生怕自己做些大动静惹得狼狗不快,使它挣开链子扑向她。
安如求救的眼神望向母亲,母亲支使着佣人将狼狗牵了下去,并骂道:“去去去,不识主的死东西——让人打掉你,还叫唤。”
自觉教训了狼狗一番,母亲才带着安如的乳母迎上前,拉着她的手将她好一阵打量,临了说了些天下所有父母对久归的孩子通说的话,“瘦了,憔悴了。定是在外面没吃好。”说着眼泪便要往下掉,安如赶忙对着母亲好一阵安慰,一再强调自己在外面不曾受委屈,母亲才肯罢休,拍着她的手背直道:“妈准备了好些吃食,全是你爱吃的。”
说着欢天喜地拉着安如进了家门,跟在身后的安邦却未曾流露出多少喜悦,他和安如并非一母同出的兄妹。
安如母亲姓张,闺名一个惠字,小字惠娘,是许家的当家主母。年轻时因身子骨差,难以受孕,所以许父又纳了房姨太太进门传宗接代,姨太太生了许安邦后只一年,惠娘也怀了孩子生下安如,自此以后肚子再无动静。好在许父和惠娘意笃情深,所以惠娘日子过得也算舒坦,连碍眼的姨太太没几年也去了,此前还生了个女儿名叫安意。
安如——安意,取得是平安如意的吉祥意头。
安意出生没多久,就丧了生母,所以一直养在惠娘身边,惠娘待她同安如一般无二,只两姐妹性格不合,时有吵闹。安如是个懒散的性子,不会同人吵架,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她能让也就让着她些,所以多数时候,是安意单方面的挑衅。
他们兄妹三人相处的模式很奇怪,安邦讨厌她,安意不喜欢她。即使一母同胞的安邦和安意的关系也绝算不上好,不过总归安邦对安意要比对她好些。
“爸不在家吗”母亲忙着为她布置饭菜,安如抽空问道。
惠娘笑骂道:“你爸是个拎不清的,你在外头这些年好容易回家,怎得也比他的工作重要不是。等回来,我要好好说说他。”
“你可千万不能说,不然爸该生气了,他一生气就容易犯头疼病,到时辛苦的还是你。”
“还是阿如想得周全。”惠娘疼爱地点了点安如的额头,一面给她夹菜,一面催的多吃些。
一顿吃下来,安如肚子饱涨得厉害,整人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黄昏过后,家中外出的人纷纷从外头回来,许父名康成,在证券交易公司做经理,五十多岁的年纪还不曾退休。他常对子女道:闲不住,一闲就容易生病,不如做着工作,还能领份工资贴补家用。
康成是家里的大长辈,平常日子里只有等他回来家里才能开饭,若是外面有饭局,他赶不及回家,也会差人往家里招呼一声,不用等他。
当康成信步从外面走进家里后,见着了安如。他表现得并不热切,一切得情绪都被他藏在那悠哉悠哉的神情下。
他将安如好一番打量,见安如没被国外奇风异俗影响得变了个模样,才点点头,以示自己的满意,他道:“好孩子。”这声好孩子已是康成对子女最大的赞扬。
安如见父亲从不离身的烟袋没有挂在腰间,好奇的问:“爸爸不抽烟了吗”
“身体不如从前了,你妈妈早让我戒了。”
安如点点头,和父亲见了面,她有些发愁,从前父亲没事时喜欢自己卷一卷烟叶抽着。老人家平时就这一点爱好,所以这次前往法国游玩的时候,她特地为他带了许多好烟叶回来。只父亲既然戒了烟,她却不知道该送他什么东西好。
于是安如将行李箱翻了遍,想找找看有没有适合送给父亲的东西。东西没找成,她倒从箱子里头发现了一件不属于她的物什,那是一方男士方格手帕,手帕洗得并不干净,上面还有些油渍污垢顽强的粘附着。这手帕怎会出现她的箱子里,她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苏小姐的,她似乎在苏小姐那里见过一次。回上海时她和苏小姐同住一船舱里,她就睡她旁边,怕是下船收拾东西时,自己没留心,将苏小姐的东西顺了来。
她发愁的看着这方烫手山芋,看得出苏小姐对这手帕的重视,若她不将它还回去,苏小姐怕会着急上火了。叹了口气,也不曾问起苏小姐的住处。既不知对方住在哪里,这手帕也不晓得怎么还回去,总之麻烦得很。
正当安如苦恼间,手上轻执的帕子突然不翼而飞,安如顺着帕子飞离的轨迹,见安意满面得意地挥舞着手帕。她薄唇上涂着厚重的鲜艳口红,这口红她在留学的女同学嘴上见过,据说是时下最时髦的颜色,别人涂着是什么样子安如不好评价,但她清楚安意清秀得脸蛋并不适合这样怪鲜艳的颜色,强涂上去只显得年纪都大了几岁,毕竟烈焰红唇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安如眼里适合就是最好的时髦,但显然安意同安如的观点不太一致。
红唇轻启,安意道:“书呆子竟会谈恋爱了,我要同爸爸妈妈讲。”说完,不等安如有所反应,飞快地跑出了门,红木地板在她脚下被踏地咚咚作响,安如眉心本有两指宽,因着安意的举动而使得眉头全凝在了一起只一指宽了,大约成了川字状,她心知安意那张嘴厉害,不敢放任她乱说,只好紧随她身后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