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换装系统伪装神女(46)
这句话几乎都没有经过大脑,而是由喉咙和嘴唇说出来的。
熟悉帝国每一寸土地,念过帝国每一个地名的喉咙和嘴唇。
神女的下一句话是,“你到过不夜县吗?”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思考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他其实没去过不夜县,这让他觉得有些羞耻。
就像是年轻时向街坊邻居坦言自家没有下锅的米那样的羞耻。
但神女没有等他的回答,神女又问他,“我听说,地上的人以不夜县为日升之地,因此有不夜之名。你见过不夜县的日出吗?地上之人以为的,日生之地的日出。”
刘邦张了张嘴,他有无数言语去答这句问话。在他主政的年代里,他每天收到的竹简车载斗量,那些竹简里说政治说民风也说一草一木说海上日出,他可以随便背出一句竹简上的话来搪塞掉这个问题。
甚至他还可以反驳神女,你说得不对,地上之人并非以不夜县为日升之地。这个县城得名的原因记载在《齐地记》中,说在更古老的时代,这里的深夜也高悬着太阳,照彻这块东海之滨的土地,故有莱子于此立城,以不夜为名。
他有一千一万句话可以说,可他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神女问这句话时,语气一贯地不带情绪波动,可在她口中,那日升之地的日出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仿佛正高悬着刘邦的头顶,放出不灭的明光。
刘邦当真抬头看了一眼,但他当然什么也没看见,他头上没有一场辉煌的日出。
就在这一刻,刘邦忽然意识到,竹简上的文字算什么啊,他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他没见过东莱郡,没去过不夜县,没见过日升之地的日出。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陇西的风貌,没吹过草原上的风,不曾登上苍茫的雪山,更没有履足过怪石嶙峋的戈壁。
他治下的疆域有千种风姿万般色彩,可他一种也没见过,一种也没领略过。
是啊,这也能算是拥有天下吗?刘邦忽然觉得神女是对的。他所拥有的天下不过是一卷羊皮地图,多么单薄又苍白。
可人真的能拥有那么斑斓的天下吗?人力有时尽,只有神明从天上俯瞰的眼睛,才能将人间的山川和湖海、人间的每一寸色彩,都看在眼睛里吧。
刘邦和神女对视,神女静默地看着他,神女的眼睛,是曾经在云端俯瞰人间的眼睛吧。
刘邦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这股冲动驱使着他问出了一个问题,“我有一问,请神女释疑。”
曾经他有关于天下的问题,那时他问张良,问韩信,问萧何。现在他又有了一个关于天下的问题,他问神女。
“神女以为,什么是天下,什么又是江山?”
“神女以为,一生不出长安城,一生坐困未央宫,这就是皇帝应该有的,全部的一生吗?”
神女笑了,这是刘邦第一次看见她笑,施舍一般一笑既收。
刘邦觉得目眩,一种直视太阳一般的目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美貌到达极致之后,是会灼伤凡人的眼睛的。
就在这样的目眩中,刘邦听见神女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地说,“这是皇帝应该有的一生,但这不是你刘邦应该有的一生,你已经不再是皇帝了。”
刘邦愣了片刻,然后他露出苦笑。
是啊,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这不是属于他的时代,也不再有属于他的江山,他是一只孤魂野鬼,他的宿命只剩下一种,回返坟墓。
但紧接着他听到神女说,“所以,你自己去看吧。”
刘邦猛然抬头。
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神女说……让他自己去看?
刘邦一时说不出话。
就在此时,林久拉开商店面板,飞快地买了一件商品,然后她向刘邦招手。
刘邦走过来,要低着头才能和神女对视。
这时他们靠得很近,刘邦方才意识到神女看起来很幼小,大约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郎,刘邦站在她面前,要比她高出半臂的身高。
但下一瞬,不等神女示意,刘邦下意识就单膝跪在了神女面前,这样他就比神女更低,可以让神女低头俯视他。
他自己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跪下去的时候他愣了一瞬,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笑脸。
遥想从前,其实也没有多么前,神女初降世之际,他由死复生,说出的第一句话尚且是对神女的试探。
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子呢,甚至不需要神女开口说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自发自动地摆出了最使神女觉得舒适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