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换装系统伪装神女(206)

作者:布谷子

今日宣室殿上议的是大事,陛下要倾举国之力向匈奴发起灭国之战。

倘若是在十年前,张骞默默想, 能够站在这里, 大约会觉得很激动吧。

冠军侯在说话,声音沉稳, 但毕竟年少, 话音里还带着少年人的喑哑。

张骞听说过他的名字,霍侯霍去病,起于微末,以军功而成名,年轻而煊赫, 是宣室殿上风头最劲的新贵。

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 好像就应该听见这种年轻人的声音。

战争就应该与他有关,他就应该站在这里, 觐见, 议事,接过陛下赐予的长剑。

然后走上战场, 扬名立万。

张骞看着他, 心里想着十年前的自己。

他有些走神了,想起十年前, 他为郎官,年纪轻轻而富有野心,持汉使的符节,奉旨出塞。

他还记得出长安城的那一天,他骑青骢马,手执紫丝缰,仰头看长安城的巍巍城楼,又看它渐渐从身前落到身后。

城中依稀有人在吹埙,是诗经中《折柳》的曲调,其中有送别的情意。

当时张骞心里一动……但并没有回头。

那时候他如此的年轻,是陛下的眼睛,是陛下的鹰。

陛下放飞他,他就向高远的地方飞,他的眼睛到哪里,陛下的眼睛就到哪里。

功名利禄,其实还在其次,那时候哪里懂得什么是功名利禄。

更多的其实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信念。

那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一只鹰,为了起飞甘愿去死。

他也差点就真的死了。

十年。

他在匈奴的地界上被囚困了整整十年。

朔方原上的寒风吹白了他的鬓发,吹疼了他的骨头。

一整个冬天里他的骨头缝里都泛出针扎一般的疼痛,而朔方原的冬天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后来他还患上了咳喘的症候,冷风吹来时他撕心裂肺地咳和喘,鼻腔和嘴里喷出可怕的血沫。

长安城里没有那样苦寒的风,所以张骞也无从诉说,那些日日夜夜,风比刀快,每吹一遍,他都像是死了一遍。

就是在那里,张骞开始明悟,死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是短短一瞬,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年轻时觉得自己甘愿去死,但他那时候甚至还不懂得什么是死。

时至今日,张骞还会梦到那片草原,他蜷缩在漏风的羊皮帐篷里,风吹在帐篷上发出擂鼓一般的巨响。

风中恍惚有人在吹埙,是诗经中《折柳》的音律,凄惶不成曲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时候张骞觉得他已经死了。

尽管后来活着回到了长安,但有时候他还是会觉得,他其实已经死在了那片草原上。

那只鹰已经死了,因此不必再飞。

张骞看着霍去病,还在看。

不是因为羡慕这个年轻人。

回来之后他得到了陛下的封赏,功名利禄都到手了,满堂公卿见到他,也要称一声博望侯。

他的日子过得很好,长安城没那么冷,也没有那样暴烈的风。

有时候还会听到《折柳》的曲调,还是那样的音律,但是身在故土,便不觉得哀戚了,反而生出几分赏玩的闲情。

至此也就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站在冠军侯身边,也不应当羡慕,不应当说什么壮志难酬。

张骞暗自里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在变快,不停地变快,直到心如擂鼓。

仿佛有一根弦,在他身体里,正缓慢地拉紧,紧到几乎不堪重负。

这是他第二次感觉到这根弦。

第一次是在很多、很多年之前。

他出使西域之前,接过使节符仗的前夕。

那时陛下在未央宫设宴为他践行,奉之以国卿的礼遇。

宴席上以编钟奏乐,天地间再没有比之更庄严的乐器,其金声玉振,难以言喻。

就在那一瞬间,张骞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奇特的想法。

他觉得这声音是心脏在跳动,当然不是人的心脏,而是未央宫的心脏,长安城的心脏,大汉帝国的心脏。

高座之上,陛下向他举杯。

张骞举杯一饮而尽。

编钟为他而鸣,帝国的心脏为他而跳动。

——

喉口泛起痒意,张骞终于忍耐不住呛咳出声。

他弯着腰,以袖掩面,血沫泅湿了洁净的袖口。

咳声止息时他盯着袖口上的血迹看,骨头里似乎又泛起那种针扎一般的刺痛。

像他这样的人此生难道还能再离开长安吗,不可以,不可能,他这辈子就应该老死在长安,死也不再踏出长安一步。

他再也、再也吹不得朔方原上苦寒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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