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陳協沉默著，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是如此的難以說出口。可是最終，他還是狠瞭狠心，繼續說道：“雪雁，如果朕讓你留在這個宮中，你會怎麼想呢？”

聽見這話，出乎陳協意料的是，小宮女的表情一下就變得冷靜起來。她那樣認真冷靜的樣子，讓人明白她絕對聽懂瞭陳協所說的話，甚至不僅僅如此——

“奴婢明白瞭，奴婢會一直呆在宮中，為陛下和娘娘們祈福的。”

甚至她早就想過這樣的可能瞭，甚至她早就已經做好這樣的準備瞭。

小宮女有些遺憾的嘆瞭一口氣，但是表情卻並不恐慌。她隻是有些舍不得的看瞭一眼大宮女幫她扶著的自行車，這樣說道：“姐姐們早就猜測奴婢可能會留下來瞭，所以後來，姐姐們把學自行車的機會讓給瞭奴婢，覺得奴婢也許可以因此和大傢一起走，哪怕是斷後也說不定可以僥幸活下去。”

“結果就算這樣，就算奴婢終於學會瞭自行車，還是要留下來啊——這樣也好，雖然不能陪著娘娘瞭，但是能夠和姐姐們在一起，奴婢真的已經很高興瞭。”

是嗎？原來不僅僅是伏皇後，其實這些宮女太監們自己也已經知道終究有一部分人必須留下來，並且早已經為此做準備瞭嗎？連面前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都知道這一點，做好瞭被留在宮中死亡的準備。隻有他，在伏皇後點出這一點之前還天真的想要帶所有人離開。

陳協沉默著，又一次的明白瞭自己的失誤。觀看其他人的記憶和自己親自做過的事情果然是兩回事，簡直就像剛剛大學畢業的學生和有工作經驗的員工一樣區別巨大。一個是擁有瞭相關的知識，一個則是可以熟練運用相關的知識。而他陳協，其實直到現在才算是真正的準備做一個項目，關於逃離曹操的項目。

然而就算這樣，陳協看著面前十多歲的小姑娘依舊無法明白，不明白她怎麼能夠如此的平靜的面對必死的結局？他張瞭張口，說出瞭自己從昨天思考到現在，終於想到的唯一可能的答案：“你不害怕嗎？因為大傢都告訴你，要聽皇帝的話，哪怕是為皇帝死掉嗎？”

是啊，這是陳協唯一能夠想到的答案，想到為什麼有人能夠甘願為另外一個人死去。他知道“奴性”這個詞語，知道在這個時代很多人不僅不為自己作為其他人的奴仆感到憤怒，反而覺得驕傲！覺得自己生來就應該是服侍其他人的人的！甚至為自己主人而死，是一件值得被誇耀的事，值得被說一句“忠仆”的事！

這對於陳協現在所處的這個階級來說，是一件有益的事情。因為有著這樣思想的奴仆存在，這個階級才能盡情的壓榨他們！可是就算清楚這個時代這樣的現象是必不可少的，陳協也真心不希望面前的小宮女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不害怕的！他不希望有人會因為“為皇帝而死是榮幸”的原因為他而死！

然而接下來，陳協卻聽到雪雁毫不猶豫的這樣說：“大傢確實說為皇帝死去是一件值得感到榮幸的事情，但是不僅僅如此，還因為皇帝是陛下。一想到奴婢是為陛下而死的，一想到奴婢的死對陛下有用，奴婢就很高興！”

“奴婢不知道其他的皇帝是怎麼樣的，但是陛下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是天下最好的人！奴婢聽姐姐們說瞭，大傢之所以能夠學習文字、學習新知識，全部都是因為陛下！陛下甚至願意聽我們說話，會因為立春姐姐會種地而誇獎她，會因為木立哥哥會打傢具而向他學習，甚至還記得奴婢的名字！”

“陛下會記得我們！隻有陛下會認真的記住我們！如果能夠幫到這樣的陛下，就算死亡又如何呢？奴婢是真的自願留下的！”

僅僅是因為自己願意聽這些宮女和太監們所說的話，記得他們的名字，這些人就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好，願意為自己而死去瞭嗎？陳協聽明白瞭這個意思，於是他臉上的表情更加的複雜瞭。

他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隻是把這些人看做瞭人而已，這些人居然就毫不猶豫的向他獻上瞭絕對的忠誠。在這個時代，“好人”的標準就是這麼低，“仁”的標準就是這麼低。

其實陳協早就從書本中知道以前的封建社會到底是什麼樣瞭，然而他現在依舊想問，問這人間為什麼人就活不下去呢？問這人間為什麼人就不被當人呢？

陳協稍微蜷縮瞭一下手指，他其實不覺得自己是能夠改變這樣現狀的人，他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能夠直接改變封建社會的人，聽起來是多麼的偉大呀，怎麼想他都不可能是的！然而此時此刻，陳協依舊想要往這個方向努力，依舊想要自不量力的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