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问鼎(604)

作者:千里江风


他要聽聽看,許圉師能說出些什麼鬼話來。

這句發問襲來,許圉師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瞭李治打量的目光,顯然在這乍看起來未改的神情中,他心中已有些慌神瞭。

在選擇瞭為兒子做出欺瞞舉動的時候,許圉師已猜到有可能會遭到責罰。

但他其實不覺得自己會這樣快地遭到陛下的親自問罪,還是以這等咄咄逼人的方式。

在擋下此事的時候他有過考量,覺得相比於西突厥內部的再一次分裂內訌,和十二月陛下將要為彰顯天子威儀而舉辦的田獵,隻是死瞭一個田主,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事情。

司憲大夫選擇為他隱瞞的舉動,更是讓他感到瞭幾分安心。

甚至讓他覺得,隻要他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將兒子給送遠一些,再過上一陣,也就更不會有人計較此事瞭。

可偏偏最壞的情況發生瞭。

不知道是誰將此事給檢舉到瞭陛下的面前,還像是在其中進行瞭一番添油加醋的陳說,讓他上來就面對的是陛下最為嚴厲的問責。

或許比起慌亂,許圉師心中更為激烈的情緒還是——委屈。

鄭仁泰將一萬多名騎兵折損在瞭邊境之地,隻有自己和八百騎兵回返,這些回來的人還大多處在瞭情緒崩潰的狀態,再無法上戰場,在這樣的情況下,就因為對方的過往功勞,陛下對他輕拿輕放,也沒鬧到這等形同三庭會審的地步!

可為什麼輪到他,便是這樣的情況。

以至於當他開口之時,卻不是在坦言自己的錯誤,而是據理力爭一般說道:“濫用權勢?我能濫用什麼權勢,所謂橫行霸道,要麼得手握強兵,要麼就要坐鎮軍事重鎮,可我隻是一名文官,隻知道上朝之時侍奉君主,下朝之時閉門自守罷瞭。若是因為我身居門下省首位,不能合乎所有人的心意,便遭到瞭他人的彈劾,那麼陛下覺得我是在濫用權勢也無妨。”①

這話一出,李治都要被他給氣笑瞭。

聽聽他這話說的!他還覺得自己怪有理的。

李治在桌案之下的手都攥緊在瞭一處,險些想離席而起,上前去看看,這許圉師到底是何來的臉面說出這樣的話,又是何來的執念,非要在包庇兒子的這條路上一門心思走到黑。

還是皇後輕輕拍瞭拍他的手背,才讓他的情緒稍有和緩。

但許圉師這話說得實在不像話瞭一些,以至於饒是憤怒的情緒有所回落,李治還是怒道:“怎麼,你還因為自己沒能得到領兵的資格而感到委屈嗎?!”

“微臣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李治罵道,“你給你那沒本事的幼子請來瞭個奉輦直長的正七品官職,算是祖輩蒙蔭,姑且不提,但他踐踏田苗在先,殺人滅口在後,你還為他買通司憲大夫掩蓋罪名,我看這長安城裡,就沒人有你許圉師的膽子!”

許圉師緘默不語。

武媚娘開口接道:“許相實在不必在這裡裝啞巴。你完全可以在你兒子向你請求援助的時候裝聾作啞,讓他該得到何種懲處就是何種。你也可以在和憲臺的來往中少說兩句,免得有些人覺得能通過幫你兒子洗脫罪名攀附上你這座大山。你更可以在剛才就閉嘴,而不是覺得自己沒在其中濫用權勢。”

但是他都沒有。

像是為瞭應和皇後所說,幾本文書被李治從上首丟在瞭許圉師的面前。

“你兒子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和田主起瞭沖突,這田地之間的痕跡清清楚楚。人到底是不是他殺的,應該也很清楚,反正大理寺已經上門抓人瞭,很快就能有一個更確切的結果。”

李治一字一頓地說道:“許圉師,你真是讓我失望。”

能被選作皇子公主的老師,本就在其品格上有著過硬的要求。早年間的許圉師可不是這個樣子。顯慶三年之前,他還被派遣去修撰太宗實錄,更是李唐文臣中接近於頂峰的待遇。

正是因為如此,這句“失望”,在被李治說出口的時候,誰都能聽得出,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實意。

也包括瞭許圉師。

所以他更不知道該當如何作答瞭。

在他蒼白下來的面色中其實不難讓人看出,與其說他是到瞭此刻依然嘴硬到不肯認錯,不如說,是在天子淩厲異常的目光中,他不知道自己該當對這句“失望”如何應對。

他也終於意識到,他覺得可以冒險一試的包庇,在陛下這裡,顯然是一條絕不容許觸碰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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