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要衣锦还乡(15)
作者:柴门有只鹿
阳光落在少女的脸上,苍白中透着灰败之色,和几个月之前鲜活灵动的样子判若两人。
之前她的身体还没有这么虚弱,像只被囚的小兽,时不时要闹出点动静,三番五次地主动挑衅,换来毒打后,强烈的愤怒,还有身体的疼痛反倒让她保持清醒,只要醒着就能短暂摆脱噩梦,比浓郁的熏香更为有效。
那会儿的她还会生气,现在,她哪怕醒着,都恍惚觉得还在梦里,越来越难以摆脱,就像溺水却无法获救。
那个梦一直都在重复同一件事,就是那次灭门屠杀。
时间久了,她已经很难分清梦境和现实,如果这梦境中发生的事是真的,她回顾自己的父母家世,父亲曾是中山国世子,在她两岁时死在漠北的战场,至今祖父祖母叔姑健在,而母亲出身平民,生在当龙寨,死在当龙寨,从来没有大富大贵,这屠杀绝不可能是发生在她的家人身上,而且那所宅子,她一点也不熟悉,宅子外的匾额上似乎永远蒙着一层雾,无论她怎么努力想看清,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这梦境若是假的,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出现,该是怎样厉害的蛊,才能够对人的意识产生这么强大的控制力?
转眼就到了五月底,凉州终于传来消息,赵丰已经交付了押送的货物,开始往荆州返程了。
距离周濛的十五岁生辰只有不到一个月,也就是说,赵丰只要快马加鞭,就能在她生辰前赶回襄阳,在生辰那日与她完婚。
周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情绪已经没有什么波澜,她觉得自己也许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前一夜她又入梦了,醒来七窍流了很多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染得枕巾一片嫣红。这一夜,她差一点就失去对意识的控制,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中蛊,她甚至怀疑自己是被精怪附了身,想要夺她的舍。
梦里的屠杀照例发生在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午后,一群军士悍然闯进那座宅子,有个官差打扮的人先说了一些什么,应该是唱念旨意,周濛都能看见他嘴巴在动,但什么都听不见,然后那官差大手一挥,军士们提刀就砍,整个宅子近两百口人,无论老小,不到一个时辰全部杀光。
如果是官府灭门,不是应该先抓起来,审问定罪再择期行刑?如果是暴匪灭门,又为何全都是官差的打扮,她还查看过地上的刀,上面的确烙着南晋朝廷的印记。
半年前她刚入梦的时候,就去寻找过主人家的模样,一对普通的四旬夫妻,相貌周正,除了富贵,并没有给她特别的感觉,主君死之前还在凉亭下棋,那位夫人死的时候,正在回廊上,她听到她说,要去给她女儿院里送件衣裳。
她女儿的院里她也去过,没有见到那位小姐,只有几个丫鬟坐在门廊边说笑,这位小姐的书房里有很多书,都是一些读书人的典籍,大户人家的小姐读书识字并不罕见,还有一沓信件,都是一些玲珑瑰丽的闺中对诗小作,和主君书房的信件一样,一概没有落款。
屠杀只持续约摸一个时辰,在她下一次入睡的时候,整个循环才会重新开始,每次开始的时候,宅子里的时间都不相同,在固定的运行轨迹中,有时候略早,有时候略晚,等人全部杀光以后,梦还是会继续,官兵杀完人就走了,她会和那些尸体一直待着,直到醒过来。
时间最长的一次,现实中的她睡了一天一夜,宅子里不知过了多久,那里没有黑夜只有白天,烈日炎炎的夏日里,尸体上都开始生蛆虫。
周濛的心病不是因为和一宅子的尸体待久了而感到害怕,她不怕尸体,从小炼毒解毒,见惯人死后的各种惨状,她在旁边吃饭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让她不舒服的是那个宅子本身。
从进入那座宅子起,她就觉得异常烦躁,虽然她没亲眼见过杀人,但是也不会因为目睹杀人而产生滔天的怒火,彷佛那就是她的家人,随后,和怒火一起产生的并不是简单的仇恨,而是怨毒,暴怒地想要毁灭一切。
这些情绪都不是她自己的,但是又实实在在产生在她的意识中,几乎让她醒不过来。
最初的几个月,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宅中人和物的细节上面,而最近几次入梦,那宅子本身给她的存在感日益强烈,它似乎是活的,有意识,会呼吸,甚至觉得它会盯着她看。
有一回,她想从一个侧门跑出去,几个面无表情的丫鬟跑过来把她拦住了,后来,她入梦后再去那个侧门,原来的那个门已经没有了,变成了一堵白墙。
最近它的能量越来越大,凡是她在里面做过的事,它都会或多或少给她回应,这种感觉并不友好,就像在戏弄一个不甘心的猎物,虎视眈眈地等待时机,直到将她耗到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