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官他不想工作(69)

作者:少者不愁


费奥多尔被她叫过来,坐在床边。他莫名有些异样感,因为今天的母亲太过不同,既不抽查背诵,也不骂他,就是坐在那里,看着他。

以往,母亲会让他背下《圣经》,然后抽查。她死死盯着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像是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找准机会咬断猎物的咽喉,当发现费奥多尔的背得一字不差后,她愤怒地抓住其中的一小点———在背诵某处时停顿了几秒,然后开始疯狂咒骂。

现在,她伸出手臂,先是往上,顿在半空中颤抖,像是在与空气搏斗,之后过了十几秒才往下抓,精确地抓住了费奥多尔搭在旁边、离她最近的手。

“费季卡,记住那些,记住我和你说的那些事情,永远别忘记。”

“这是‘赎罪’啊———”

母亲的声音因为疾病,已经有些嘶哑了,但她抓着费奥多尔的手却格外用力,几乎快把她自己和费奥多尔的骨节抓断了。

“嗯......”

费奥多尔垂下眼睛,此时的他,竟然显得有些温驯。

眼前人是生养他的母亲、病入膏肓的弱者、憎恨他的施罚者,她教他认识上帝、明晰罪恶、学会约束,现在即将以这样的姿态步入死亡。

费奥多尔觉得自己该伤心的,却又没那么伤心,他的心平静得像冻住的湖面,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话起半分波澜。也许是他天生冷漠,也许是他还没学会回报就被这样对待,也许是他更早地意识到自己正如话中一样———生而有罪。

母亲的手慢慢松开了,连她的瞳孔也开始失焦。她的身体歪斜,靠在漏风的墙壁上,双手交叠在腹部,手指在空中比划。

[她要死了。]

费奥多尔清楚地知道,她这次不会只是和往常一样,死亡般地昏睡过去。他看着她咳嗽,慢慢咳不动了,又听起她嘴里含糊不清的零碎语句———呼喊着她的父亲、母亲、天父。

她会慢慢变得青黑,像蜡像馆里的假人。她会像蒲公英的种子,飞往天际,留下她的儿子、仇敌,留他一个人在世界上。

[护守我被弃灵魂,与我充满私欲生命之天神欤,勿撇弃我罪人、勿因为我无有节制而离开我,且结实我软弱歹劣之手,引我走得救之路,鸣呼圣上帝之天神欤......阿门。](注1)

他在心中轻轻念起祷告词,为这位回光返照的母亲送行,只是中间度己的期望,改成了度她的。

这是一年来两人相处得最和谐的一天,没有单方面的咒骂与诅咒,仅仅是一起为了同一件事情向上帝祷告。

她的双眼紧闭,嘴里呢喃的声音慢慢消失不见。也许那祷告真的起了作用,直到最后一刻时,她那常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连嘴角都带上了轻松的笑意———因为她真正地抛下了烦恼。

他目送着母亲失去呼吸,静坐许久。

“母亲......上帝不会回应我的。”

他眸色渐深,在将祷告词的最后一段背完以后,对着母亲的尸体说了下去。即使她早已听不见,但费奥多尔并不是那么在意,他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假如说出来,也不过是让她最后还要生气而已。

“祂无法惩罚有罪的人,所以会由您来惩罚。而像我一样罪恶的人,还将继续活在世界上。请原谅我的自私,即使无法去往天堂,也没能追随着您的脚步自刎。”

母亲也许是想他死的,但是也想他活着,明明想要用那只手直接抓在他脖子上,用最后一丝力气让他窒息,但她放弃了,转而深深地将指甲抠进他的手腕里。

费奥多尔垂眸,看向手上新鲜的伤痕,觉得它像个用烧热的铁烙上去的印子,只是它不久后就会恢复,像是从未存在过———也像他的罪恶,在最后一个人死去后,再无其他人知晓。

“上帝已死,所以......我将代替上帝。”

施予他人惩罚、清除罪恶,然后......杀死自己。

费奥多尔坐了一个晚上,他睡不着。第二天的白昼来临时,他在思考如何收敛母亲的尸骨。当门被叩响,看见那个灰绿色头发的男人时,他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

两人对视一眼,费奥多尔让步了,让艾尔海森先进来。

艾尔海森先是看见了他母亲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向费奥多尔提出了带走他并帮忙收敛的想法。

有人送上来帮忙,换个孩子大概已经感恩戴德地接受了。费奥多尔还在思考权衡着,那点思路却被艾尔海森一句话直接打断了。

“你的母亲恨你,是因为你杀死了你的父亲?”

费奥多尔极力抑制住自己的表情,表现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艾尔海森之前还只是猜测,但当现在看见费奥多尔的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后,他才真正确认:费奥多尔杀死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帮忙掩盖了这个真相。

第68章

若将费奥多尔最开始的人生比为温泉,那在觉醒异能力的那一刻,他亲手往里面投入了父亲的生命,让它变得干涸、死寂。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普通到和俄国的每个冬日一样,毫无记忆特点。

父亲在他身边,询问着他的功课。他是个严肃且威严的父亲,像所有人描述的那样,得体、懂礼,并且要求他的孩子也和他一样,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他应付着父亲的提问,思绪不知飘散到何处。他并不是故意想要走神的,只是模糊地听见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宣读着什么事情。那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让费奥多尔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幻听。

但它的声音持续着,说了很多,其他听不清,只有一个字格外清楚。

[罪......]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不解其意。

父亲似乎看见了他的走神,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想要训斥。

“费奥多尔,与别人说话时,不要沉迷于自己的事情。费奥多尔?你怎么了?听不见吗?”

父亲皱着眉头,话语里严厉的斥责在得不到回应后,慢慢转变成担心。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身体不好,看见费奥多尔这幅心神恍惚的样子,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发了烧。

他伸出宽厚的大手,试探性地抚摸上费奥多尔的额头。

“罚......”

这个词不自觉地从他嘴巴里蹦出来,尽管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父亲倒下了,毫无预兆地。

当他清醒过来时,目睹全过程的母亲已经跌倒在地上,手指颤颤巍巍地试探着父亲的鼻息———没有一点,她发出了尖叫,但又很快用手捂住嘴巴。

她呆坐了很久,没有动弹。

“过来......告诉我,不是你做的......说是家里进了小偷也好,还是那传闻中的家伙......跟我说,刚刚的事情不是你做的。”

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得却愈发快了。

费奥多尔觉得她的话像一场风暴,几乎将他的心神全部卷入其中。只要说一句“不是”,她就能找出千万种理由为他开脱。

“......是我做的。”

他垂下头,听着耳边仍旧持续的声音,等待着母亲的判决。

“啪———”

带着风声的巴掌呼啸而来,用了她最大的力气,打得费奥多尔有些耳鸣发昏。他继续站着,等待着承受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

她看着费奥多尔的样子,喃喃低语,最终还是没有继续泄愤。她知晓异能力者,但也仅仅是将其当成哄骗孩子的睡前故事,直到事故在此发生时,她才知道这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以如此惨痛的代价。

当时,她诡异地冷静了下来,在客厅踱步许久后,拿上父亲惯常穿的外套和鞋子,背着父亲的身体走了出去,让费奥多尔待在家里。

费奥多尔只记得那天晚上,门没有关,晚风呼啦啦地灌进来,很冷。

第二天,他父亲的尸体被人发现在一片距离很远的雪地里,上面毫无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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