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了抖双手从卫青的手中接过灵位和那袋明显比应该有的多很多的抚恤金。“有劳将军了。”她需要这笔钱，他们未出生的孩子也需要这笔钱。

卫青哽咽了嗓子，多么善良的姑娘，多么娴熟的妻子，她还是那么的年轻，却早早的失去的丈夫，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父亲。

“孩子，取名了么？”

女子点了点头，低着头，温柔的扶着凸起的肚子，“成亲时便说了，无论男女都叫‘破奴’。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孩子的存在，他便就这么去了。”一滴泪花滴在纤长的手指之上，接着更多的泪便如雨点一般，模糊了她的眼，也撞击着卫青的心脏。

“抱歉，我……”卫青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若没有战争，便不会有死伤，更不会导致这么多的家破人亡。

“夫人，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的安顿你，和孩子，至少可保孩子衣食无忧。”这是他唯一能承诺的，一日不破匈奴，战争便一日不会停歇，那人的雄心，那人已经忍耐了数十年，而今，上谷之战，不过才是开始。

那女子却是缓缓的摇了摇头“将军放心吧，奴家会把破奴照顾好的，虽不能像将军那般给他锦衣玉食，但…，奴家会好好培养他的。”

“我，能摸摸他么？”卫青犹豫的问道，他知道这样是很失礼的行为，若是那女子反对了，他也不足为奇。

女子笑了笑，纤细的手臂撑着后腰，将很显了的肚子向前挺了挺，示意卫青可以。卫青却是迟疑了，小心翼翼的伸手双手，抖了抖手，既想收回却又像抚上去，以后，他也会有孩子么？可是，他应了那人的。

那女子笑了，泪眼朦胧，轻轻的拉着卫青的手抚在自己的肚皮上，感受着手下一个即将出生的生命，仿佛隔着肚皮，偶能感受到那顽强的生命在茁壮成长。“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英雄。”

……

不是每个人都能若那个女子那般，一路下来，卫青碍的打、碍的骂并不少，心脏似乎都快疼的麻木了，这是最后一家了。黄昏的冬日，夕阳死气沉沉的发挥不出一丝余热，篱笆院子前是一颗枯黄了叶子的杨树。

穿着灰旧补丁的短褂的孩童，看上去不过才八九岁大的年纪，瘦弱的却如一根细长的竹竿，皮肤微微的泛黄，明显的是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的，卫青一阵揪心的疼，家中的去病比眼前的孩子大上不了多少，却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你从哪里来？”机灵的双眸中透露出不符合这年纪的成熟与机灵，看着卫青骑在高大的马背上，穿着锦衣，双眸中满是羡慕，这贫穷的地方，那些贵族公子怎会来呢？

卫青下了马，“娃娃，你家大人呢？”

小家伙戒备的看着卫青，直直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被篱笆围着的一间草屋子，院子里挂晒着几条寒鱼，还有一些野草干果。

“咳咳，三娃子，是谁啊。”苍老的声音从黑暗的屋里传来，似乎气若悬丝。

“是个过路的，想讨口水喝。”三娃子对卫青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嗓子说道“里面是我奶奶，眼睛看不见了，脾气有些不好，不喜欢陌生人。”说着便跑了进去。

卫青盯着那叫三娃子的小娃，看到那穿着破旧的草鞋，跑了进去，不会一会便扶了个年迈的老婆婆走了出来，老太佝偻着身子，柱着一根木头算是做了拐杖，身上只着了件厚不到哪里去的破旧棉袄。

“那里是谁？”老太太直接用拐杖准确的指向卫青站着的方向，卫青愣了一愣，惊讶的看着老太太根本没有焦距的双眸。想起刘彻曾跟自己形容窦太皇太后的话“老太太不是用眼睛在看世界，而是用心。”很多时候，往往眼盲的人比长了眼睛的人看的更清楚。

“在下卫青。”捏了捏手中黑色的包裹，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将里面最后一个灵位拿出来。

“卫青？过路人？是问路的还是想讨口水喝？”老太问道，并没有卫青想象中的那般坏脾气。三娃子却是摇了摇头，对于自家的婆婆他可了解的很。

“不，不是。”卫青不知道该如何说，没过一户，都是这般的情况，想起之前那些哭的撕心裂肺的伤心离人。

一时间竟犹豫了，“咳，咳咳咳……那你是来干嘛的？”沙哑的声音中带了些不悦，边上的三娃子一脸无奈，似乎在表达着，你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老夫人，我……”想了想，还是转了口“我，是来为你儿子送东西的。”

“东西？是家信么？”老太太明显的格外激动，拨开了三娃子的手，甚者连拐杖都想抛开了去。

卫青却是皱了眉，手中的包裹捏了又捏“让我带了些话，还有些银子。”

老夫人微微的有些失落“什么话？”

“王武托我若是回了，一定要让我卫青来看望您老人家，他说……”卫青还在想着该如何说，老太太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大人一路也该是累了，快快进屋吧，老身给您沏茶，咱们坐下慢慢说，成不？”

第56章 一念相思

卫青跟着进了屋，茅草屋里虽小，只有一张床、一张矮桌，两把木头做成的凳子，做工很是粗超，但却结实的很。

“三娃子，给大人倒杯茶来。快去。”老夫人似乎很开心，许久不曾对外人这般客气了，竟有些不习惯。

“不不不，别忙活了。”将手中黑色的包裹放在了桌子之上，三娃子疑惑的看了一眼那黑色的包裹，又看了看卫青，撇了撇嘴嘴巴并没有说话。

“老夫人，这些银子是王武平时攒着的，托我带给您，放您别担心他，他，很好。”说出这些话，心中一股子说不出地愧疚，老太太年事已高，保不齐还有几年的日子，与其让她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倒不如让她相信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还在保卫着自己的国家，与那些凶悍如狼的匈奴人战斗着。

“噢。。就这些么？还有别的么？”老太太有些失落，垂着眸子，眼圈却是红了一片。

卫青单膝跪了下来，一手抚着老太太邹巴巴的手背“他说，他不是个孝顺的儿子，这么些年，未能在您身边尽孝，是他这个做儿子的错，若有来生，他还要做您的儿子。”卫青缓缓的说道，想起自己那无缘的母亲，湿了眼眶。

老太太眨了眨眼，泪水顺着脸颊上密密布着的纹路滑了下来，拍了拍卫青的手“忠孝不能两全，若再见到阿武，你给老身带句话吧，告诉他好好为国效力，照顾好自己，别担心老身。”

又说了许久，临走的时候卫青拎走那黑色的包裹，看了三娃子一眼，小家伙倒是聪明“婆婆，我去送送卫大人。”

“去吧，别怠慢了恩人。”

出了院落，卫青看了看身后，确定老夫人听不到两人之间接下来的对话才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三娃子，小家伙学着卫青的样子皱了皱眉头，捧着那东西“这是什么？我父亲让你交给我们的么？”

卫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点了点头。

三娃子解开黑色的包裹，里面赫然是一张桃木刻成的灵牌，漆金的字，隐隐的看到了“王武之灵”四个字样，他识字不多，却足以明白这四字的意思。顿时傻了眼，手中的灵牌便直直的掉在了地上“乒乓”的一阵脆响“你，你不是说父亲很好么？”睁着不敢置信的眸子，盛满泪水大大眼死死的盯着卫青“你是骗子，你个骗子，你还我父亲，你还我父亲，你还我父亲，你还我…”

“对不起，我……”

“三娃子出什么事了？”

“婆婆……”

“不要说……”卫青一把拉住了三娃子，小小的身子，不过才数十岁的年纪，却要一肩扛起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卫青摇了摇头。

“没事，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