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少年的目光忽就柔软了下来，哪怕方才心中真有一份不安，此刻也皆烟消云散。

“不是……”黄天化看着这两人淡定的模样，不禁面露惆怅，合着就他一人心思敏感，想太多？

“咱这次可是带了巫医院的御医出来的，武王为何还要找言儿妹妹这个小姑娘看病？”他说得据理力争，连带身上那股子散漫气息都不见了。

谁知李哪吒颇为得意地一扬头，道：“那自然是因为我们家暮言医术超群啊！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是花大把银钱，都请不到她亲往看病呢！”

黄天化一听，顿时语塞，他明明是替自个儿兄弟忧心忡忡，结果还反倒被秀了一脸？

一旁杨戬淡笑出声：“哪吒说得在理，福德医仙的真传弟子，全西岐的救命恩人，谁不想亲身体验一次她的妙手回春？”

黄天化方想再说点甚么，只见李哪吒却已经率先起身，招呼道：“时辰到了，咱们该走了！”

说话之人身手敏捷地一跃，人就已经藏身于前方的巨石之后，而杨戬紧随其后。

黄天化尚坐在远处，看着他俩的身影，眼神里显出几分无奈，看来他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少年耸了耸肩，也忙飞身跟了上去。

-

滚滚黄沙，漫天飞舞，东风刮得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三位少年借着茂密的树林前行，来到此处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意外之景。

白日里骄阳似火，颇有能将人晒化之势，未曾想，夜深之时，气温骤降得直让人打寒颤。

“你们可曾在兵书上见过这个阵法？”黄天化悄声问。

杨戬仔细打量后，分析道：“这些黄沙估计都是用来吸热的，待天亮之时，再将所有的热量释放出来，这才有了比酷暑更甚的效果。”

身旁两人轻轻颔首，李哪吒又道：“明明以往相助之人皆是大大方方战场相见，哪怕是擅用阵法的赵公明也是自报家门，毫不遮掩，可这一次，对方似乎是想躲在幕后不愿意现身？”

对上他露在面罩外的双眸，黄天化神色一紧：“难不成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让他们识破对方的身份，也就无法迅速找到破敌之策，若仅是吸取了赵公明的教训还好，怕就怕，对方在暗处摆大招。

“寻常的兵书，应当对我们无用。”杨戬开口，将旁人的思绪抽了回来。

毕竟眼下之急，还是得先将这阵破了，否则，待首阳山的城墙建好，他们再想将这块山头夺回来，只怕是难上加难。

凝神思忖间，李哪吒脑海中忽就灵光一闪，抬眸道：“你们，可曾读过上古阵法大全？”

当年他被关在云水结界内，形形色色的书，看得可真不少。

“有所涉猎。”黄天化回应之时，杨戬也轻轻点头，若对方真是碧游宫的仙人，那么使出上古阵法倒也不足为奇。

“所以你们觉得是？”李哪吒神色凛然，心中似乎已有了答案。

另外两人相视一眼，而后杨戬缓缓道：“你是说旱魃阵？”

旱魃，乃上古凶兽之一，所到之处，无不酷暑大旱，如惔如焚。

黄天化虽也觉此，但还是心有疑虑：“可那书上并未说，这阵法会引起遍野风沙啊？”

对，这确实是疑点之一。

-

“旱魃阵？”邓婵玉正饮茶，见他们回来谈及此，手中杯盏一顿，美眸瞪起，“还黄沙遍野，狂风呼啸？”

营帐内，烛光晃晃，黄天化背对烛灯，朝她点了点头，“是。”

杨戬接续道：“但上古阵法大全上对旱魃阵的描述，只有酷热大旱之言，所以我们目前还不确定。”

“走，”李哪吒从椅子上腾地起身，“去问问姜师叔！”

三个人正面带愁容地转身往外走，倒并未注意到身后姑娘的神情已经透出几分沉重。

她出声：“等一下……”而后起身，看向他们，道：“我知道幕后人是谁了。”

三人出乎意料地一愣，只听她红唇轻启：“是云霄，琼霄，碧霄三位师叔！”

第76章 明珠

太行山, 石矶所蛰居的那方石洞内依然还是老样子，幽深阴晦，好似暗无天日。

她半卧在软榻上, 一双眸子里倒映出手中明珠的熠熠流光。

胡喜媚沿着青石板路走进来时，石矶便是一直保持着这般姿势，仿若并未觉察到来人，仅是怔怔地凝视着那颗看上去非同寻常的，浮于手心之上的珠子。

“娘娘？”胡喜媚试探性地唤了声，而后才发觉石矶当真是在出神，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转过了头。

胡喜媚记得石矶初恢复人形时，梳的是一个高高的流云髻, 眉眼里戾气十足, 无不透露着对这世间的恨意，而今日却鬓发低垂, 还斜插着一只碧玉瓒凤钗。

石矶气息平稳，神情中流淌出来的温婉与往日比起来，是如此的判若两人，胡喜媚不解, 也十分惊讶, 毕竟自打她遇见这位万妖之首以来, 对方留给她的印象，便只有凶狠毒辣与妖冶邪魅。

明珠的光芒倏忽一收, 落在一桐木盒子里，随后，软榻上的人淡淡开口：“将这个拿去给申公豹。”

她言简意赅, 似乎并未打算告知此为何物，胡喜媚难压好奇, 还是壮着胆子怯怯问了句：“娘娘，这是？”

好在石矶并未恼她，直接道：“神龙夜明珠。”

胡喜媚眼眸一睁，这样的物什，她自然知晓是天界之物，但那更深的来历，容她细细寻思了一会儿，才摸索出那么些头绪，她本想说，可是昔日天界战神金童神君所有的那颗夜明珠？

但她不敢。

一千五百年前，石矶娘娘之所以能率领巫妖两族，冲破九重天的结界，杀上天庭，正是靠着这颗神龙夜明珠的力量，而助她之人，却是同为天界战神的刑天神君。

这段往事，早已在石矶的脑海中重现过千万次，她抬眸直直望着胡喜媚离去的方向，瞳孔却是有些深邃发散的。

“刑天，你压在那凌霄宝殿下，已经一千五百年了。”石矶轻轻摩挲着发间的玉簪，喃喃自语。

沉思半瞬，眉眼间忽又染上了那么点儿狠色，“倒也真没想到，金童的儿子，竟转世为了人？”

“若是他的元神落在我手里，那高高在上的昊天上帝，又该如何呢？”

“亲外甥？”她终是勾唇轻笑了声，“有趣！”

-

周军出征近一月，尚未有大捷的消息传入西岐城，此次周武王御驾亲征，百姓虽觉这场仗有别于以往，但也是满怀信心，毕竟“天子”二字，于诸多人而言，那便是如信仰般的存在。

兰秋时序已至，院墙内的凤仙开得明媚，繁花锦簇，争奇斗艳，暑热也更甚了几分，随之而来的还有百姓们对庆贺中元佳节的热情洋溢。

而当众人谈论起旧岁的七月半时，仍然还是心有余悸，咂舌不已。

只记得那日，残阳如血，西岐城外烽火绵延十余里，两军对阵，兵戎相见，鼓声震天，杀了个天昏地暗，威武军两名大将负重伤归来，鲜血溅落在御街的路面上，触目惊心。

杨苒依坐在支摘窗前，一缕细碎的阳光落在宣纸上，衬得她笔下那副半成的红白芙蓉图更为生趣了些。

只不过，中元将至，往日光景屡屡闪现于脑中，她心意渐乱，终是勾错了一笔。

姑娘身形一顿，眼神中难□□露出些许惋惜。

她的画艺是极好的，为祖父杨恒亲为传授，要知道，杨恒不仅文采斐然，其画艺也在整个大商独占鳌头，那些年，她独居深宫的萧索岁月，还得多亏自个儿妙手丹青，才得以解闷。

杨苒依置笔于砚台之上，扶住后腰，徐徐起身。

食时已过，骄阳浓烈，好在这处院落南北通透，暖风迎面吹来，倒也颇为舒适。

杨苒依甫一推开门扉，便有行在游廊上的婢女闻声小跑赶来，连忙搀住她的臂弯，清脆道：“大小姐，您慢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