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学升职的错误方式(83)

作者:断笳


“没有备份。过去生活的所有痕迹,在一个多月前就被我全部清除,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作为警察身份的我,保留了最后一份原件。”

兼行真拥有一个血腥的贫瘠世界。

一岁之前待在培养皿里,婴儿的眼睛隔着蓝色的营养液,看着隔壁的更小婴儿。

玻璃反射冷光,隔壁的妹妹睡在美丽的梦境中,睫毛垂落在脸颊上方。

五岁之前住在一间溢满白光的金属房子里。他的感情是浅淡而平稳的,仿佛拥有亘古不变的属性。血液在这里更红,针管尖端流动着酷烈寒光。研究人员给他筑起一座小房子,他体检,读书,模仿他人,学习交际,来来往往的人影落在他无机质的眼睛里。

那位母亲一样的女性研究院曾用一种忧愁的目光笼罩他。她说:“0号待在健康的复杂环境里,她的表现却和1号没什么两样。他们都是反社会人格吗?自制力强大,冷漠而无情,感受不到一点爱。”

那道目光降临在他身上,又不单单只是看着他一人,仿佛他背后还站着一个虚影。那个虚影是0号,是妹妹,是培养皿隔壁的婴儿,是被脐带链接的另一半。

是那个完整而自洽的弗里达。

而另一个弗里达坐在旁边,牵着她的手,破损的动脉浇淋一白裙的血液。

双重保险,其实是指,即使炸弹倒计时归零,只要兼行真不按下引爆器,炸弹就不会爆炸。

他接受了这份误解,原因后面再说。(因为没写完,今晚或许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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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笑脸

八岁,他被带离那间金属质感的房子,和一群小孩一起训练。他在那里表现出杀手的优异特质,学习能力强大,自制力非凡,面对血液和残肢毫无感觉。

其他小孩要么死在了训练里,要么被组织成员带走做诱饵。兼行真站在原地,安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雪白的房间、鲜红的血与自相残杀。

他生命的第一秒盛大回声,是小孩的抽泣,是利刃入肉的闷响。

九岁,他学习制作炸弹。他的思维活络,双手灵巧,总是能最快地精密组合所有零件。在等待其他孩子完成任务的无聊时间里,他开始为自己的炸弹设计美丽的外装,像是为炸药搭建一个小小房子,他先在白纸上落笔,又找来各种零碎材料,拼搭出一件工艺品。

他开始喜欢上制作炸弹的活动。创造力蓬勃而出的那一瞬间,体感是奇妙的,像是一股热流游过经络,美丽的事物在这个杀人的孩子手底下诞生。他在地狱里发现了一扇通往美丽新世界的大门,每晚的梦中不再是实验室的白光和瓢泼的鲜血,构造、体型、材料、美学在他脑海中交错浮现。那座困住他的金属房子变大、变宽,光影涌入其中,撑满整座空间——他逐渐陷入了狂烈的热症中。

他患上狂烈的热症,与此同时,教导他的人只会讴歌他的杀人能力,拆开他竭尽心血制造的外壳,对里面的炸弹大加称赞。

他开始疑惑和不解。

后来他的人生也就如那些包裹着炸药的艺术品,对杀手来说华而不实,而建筑师对他的作品避之不及。

十五岁,第一次独立犯罪,他脸上挂着未经修饰的、腼腆的笑,将一座微缩的东京塔建筑模型送给了一对夫妻。他的作品第一次得到了真心诚意的夸赞和喜欢。

棱锥形的工业建筑,钢铁紧紧搂在一起,螺丝钉嵌入其中。从地基往上,橙红和乳白色交替,钢铁越搂越紧,冷硬的几何形状最终收拢于直指天穹的塔尖。

兼行真的目光凝缩于塔尖。那一刻是清晨,太阳自东方艰难地抬升,金色的光芒悲悲悯地洒满世间,笼罩整个东京。

轰然一生巨响,塔尖被一朵黑紫色的蘑菇云吞没,盛大的晨光也被掩去了,整个世界都在尖叫、哭喊,人们奔跑、死亡,躯体从高空重重坠下,又一声生命摔碎的闷响。

兼行真转身离开。

十九岁,他来到挪威,一座海岸线破碎的国度。雪山巍峨而寂寞,白浪拍击礁石,无数的海鸥变成黑色剪影,乳白色的邮轮蹒跚而缓慢,灰蓝色的冰海里有一条橙红的摇曳光带。

在篝火晚会上,他远离热闹人群,捡起一个流淌着雾蓝天空的冰块。他把冰块捂在手中,安静地握着它,直至手心被冻得再无感触,指缝里流淌出滴滴答答的水液。

两位前来旅游的年轻姑娘来到他身后,递给他纸巾。他记得班机名单有她们的面容,于是接过了她们的好意。

随后他被邀请一起去参观公墓,她们的裙摆曳动在雪白的墓碑中间,拂过青草、低伏的花和忧郁的土地,墓碑镌刻着死者的名姓和他们的一生。在这里,两位年轻的姑娘以昂扬的激情谈论宗教、死亡和生命。

兼行真在她们的谈论中感到无法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击中了他。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生活在水中,生活在与旁人不同的介质里,只能从黑沉的湖底看浅淡的日光和来来往往的虚幻人影。

分别前,他按照惯例送出自己的礼物,那两位年轻美丽的女性分别赠他一支玫瑰,和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如羽毛般的亲吻。

他来到这个世界,天生手握屠刀。吻和玫瑰短暂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刺破了他的心脏,鲜红的血液淌漫过他的骨骼。他在迷茫的流血中,透过手中的玫瑰,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天空中,一架飞机的坠毁。

玫瑰和死亡都是红色,兼行真开始幻想死者的虚影。

十五岁到二十三岁,在这有限的年岁里,在他探索世界的路途中,犯下了十八件大案。他将这十八起新闻剪下来,粘贴在笔记本上,拼凑出他血腥贫瘠的人生。

“我是死囚,又是屠夫,我是吸我血的吸血鬼——一个无人问津的要犯,被判处终生微笑,却永远张不开笑嘴。”^

宫纪是怎样拥有愧疚心和羞耻心的呢?她为什么要对这种小事感到愧疚?

被一支玫瑰穿刺的伤口留了下来,宫纪以利刃再度捅入他溃烂的伤口。她问:“你会告诉我剩余两枚炸弹放在了哪里吗?”

兼行真想要咳嗽,咳出肺叶里面的锈迹,好似这样就能结束被病痛啃噬内脏的痛苦。

一个公安试探着走进了他,用枪抵上了他的头颅,又谨慎地去拿他手中的引爆器。兼行真的手是无力且松弛的,对自己手中的东西被拿走毫无知觉。

意识被拉到了电话另一头,惶然无措的情绪勒上了气管,兼行真几乎以祈求的语气说:“不,我不能告诉你。小纪,不要去那里……”

宫纪的声音模糊在电波里,是摇晃而寒凉的。她对兼行真下达了判决词:“看来你在意这栋建筑胜过人命。”

公安拽过他的手臂,把手铐缚在他手腕上。兼行真颤抖的身体被强制打开,他想要失笑,又笑不出来。

或许他不需要告诉宫纪“她们不是同类”的真相。在命运的洪流中,在宏大的事件里,在紧迫而来的危难前,他们的不同如此明显,他们的选择背道而驰。

宫纪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手指却在轻微地颤动,她总是能不自觉地代入兼行真的境况,想他所想,也承受他一份痛苦。

兼行真能有什么呢?他生活在夹缝中,放过热爱的建筑,就只能去戕害他人的生命。

口袋里的警察证贴合着心脏,她仍不能去理会兼行真的祈求与提醒。宫纪上抬眼睛,吞下眼泪,说:“我会调查清楚,我不能坐视不管。”

在沉重的呼吸声中,兼行真仿佛失却了氧气,从喉咙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音都是对他生命的掠取。他缓慢而疲惫地讲:

“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的话,见一面吧,我将所有真相告知你。”

兼行真挂掉了通讯,用那副温吞的笑样子面对推搡着他的公安——“有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带走我。如果你们还想活下来的话,放开我快点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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