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景柚姬却停在原地不动，仰头盯着两人。

「小柚姬回来啦？」其中一个妇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假模假样地朝她打招呼, 「在学校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

森岛苍阳在心里忿忿不平地想。

她比柚姬低两个年级, 可就连她们班的同学, 都开始流传学校里有杀人犯的女儿了。

这场车祸造成的伤亡惨重，公交车公司的道歉记者会上了新闻，公司撇清了一切责任，诸多媒体都宣传司机是蓄意杀人, 应负全责，柚姬和她的妈妈也被人恶意曝光，死者家属来她家里闹了好多次，警察带走一拨人，又来了另一拨人……

御景柚姬咬着下唇，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语气，坚定地大声道：「……爸爸没有杀人！」

两个妇人互相对视一眼，表情很是为难。

其中一个弯下月要来扌莫了扌莫她的头，尽量温柔道：「小柚姬，有些事你还小，不太懂，你爸爸肯定也是平时压力太大了，一时冲动，才会酿成这样的惨剧……」

「——没有！」御景柚姬完全是在尖叫了，哭喊着打掉她的手，还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你胡说八道！爸爸不会杀人的！！」

被推倒的妇人「哎呦」一声摔坐在地上，另一个人连忙扶起她，再看向御景柚姬时，就带了点怒气：「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呢？！」

她还想再说两句，对上女孩泫然欲泣的脸，又咽了回去。

最终，她只是将人扶起来，两人深深叹息着，摇着头走远了。

森岛苍阳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御景柚姬还在抹眼泪，她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

「柚姬……」她凑到她身边，试探地牵住了她的手，「别哭了……」

御景柚姬抽噎着，用祈求一般的目光望着她：「苍阳，你相信我吗？」

「当然！」森岛苍阳毫无半点犹豫，急切地点头，「没事的柚姬，我爸爸说，等法院的审判结束，叔叔的清白就能得到证明了！」

「是吗？」御景柚姬终于笑了，她的眼里还含着泪光，却像是像是抓住了救命的蛛丝那样，满怀希望地攀爬起来。

那之后，森岛苍阳时常在想，如果她没有提起那句话，没有给予她一个虚假的期待，没有垂下那根脆弱的蛛丝，或许，当法院的判决书也宣告御景爸爸有罪时，她就不会跟着断裂的蛛丝一起，绝望地堕入地狱。

「御景太太，您还是接受抚慰金吧……这样下去生活会很艰难的。」

败诉之后，律师小姐执着地上门来找她们，苦口相劝。

御景小夜痛苦地捂着脸，在孩子面前，才强忍着把文件摔到她脸上的冲动，指着门口，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滚出去」。

怎么可能接受，怎么可以接受……

如果接受了这笔钱，不就相当于承认法院的判决，承认她的丈夫真的是一个杀人犯？

律师小姐还想再劝，御景柚姬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把她推了出去。

森岛苍阳帮忙关上了门，外边安静了一会儿，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会帮助柚姬的！」她用力握住御景柚姬的手，似乎要将内心的坚定通过手中的力道具现出来，「柚姬和阿姨，本来就没有错啊！」

御景柚姬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明明只比她大几岁，也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那时的眼神却沧桑得仿佛看破了红尘。

「苍阳，你并不相信我啊。」

她挣开森岛苍阳的手，摇摇头，露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笑容。

「已经足够了。」

她像推开那位律师小姐一样，决绝地、干脆地，将她推出门外。

「我不想再做你的朋友了。」

门重重合上，森岛苍阳的话哽在喉咙里。

她的温度从她掌心溜走了，她的身影也从她视野消失。

她感到无比的恐慌，可那扇门，却怎么也敲不开了。

御景柚姬单方面结束了她们之间的友情。

在学校里，她们年级不同，见面的次数本就少，而她开始躲着她，更是几天都遇不到一次。

最初森岛苍阳还去她家里找她，但她要么装作不在家，要么闭门不见，到后来她和母亲干脆从家里搬走了，也正是那个时候，她彻底失去了御景柚姬的消息。

那时森岛苍阳才真正意识到，柚姬，她的好友，她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好友，真的离她而去了。

而记忆中属于御景柚姬的最后画面，则是重新回到家中的女孩，抱着巨大玩具熊卧在房间中央，宛如安睡的，冰冷的尸体。

可为什么……分明已经在几年前死去、连灵魂都归入灵界的柚姬，又重新回到人间了呢？

「诶？你是跟猫咪互换了身体吗？」

御景柚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差点一个不稳跪倒在森岛苍阳跟前。

她连忙用手撑地稳住身形，换了个蹲的姿势，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是猫妖呢……」

森岛苍阳望着她的脸，还是有点恍惚。

活人和亡灵的灵气都是白色，她看不出分别，只是依照周围人对御景柚姬的反应，她是能被看见的、确实存在的「人」。

[……你真的是柚姬吗？]她忍不住问。

御景柚姬觉得她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是啊。」

[那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呢？

森岛苍阳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她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将注意力转移到她手中的稻草人上：[这个是妖怪吗？]

御景柚姬反应了一下，低头看着那个系着红线的蓝色稻草人。

「……应该算是吧，」她回答，「地狱少女有好几个下属，这个颜色的，好像是一目连。」

[地狱……少女？]森岛苍阳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她想起刚才在柚姬背后看见的，那个穿黑色和服的少女，她应该就是地狱少女了。

有这样一个传说，如果你有难以平息的怨恨，只要在午夜零时才会出现的「地狱通信」网页中，填入怨恨之人的名字，地狱少女就会将他的灵魂打入地狱的深渊。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在你决定填上怨恨之人的名字之后，地狱少女会给你一个系着红线的稻草人，如果解开绳结，契约即刻成立，但相对的，你的灵魂也要下地狱。

当然，是在死之后。

地狱少女不分辨对错，只要红线被解下，哪怕是无罪之人，也会被送入地狱。

御景柚姬就是对这一点颇有微词。

她被地狱少女阎魔爱附身，对每一场交易都有感应，有的人在听说自己也会下地狱之后，犹豫了，放弃契约，但更多的人，宁可玉石俱焚，也要让怨恨之人死。

这一个稻草人，就是井上在「地狱通信」填入森岛苍阳的名字之后，从地狱少女手中拿到的，只要解开红线，森岛苍阳的灵魂就会被流入地狱。

井上昨天挑衅不成反被打脸，输了球，丢了面子，又被亚久津仁暴揍了一顿，越想越气，新仇旧恨都累加到森岛苍阳头上，想起「地狱通信」的传说，头脑一热便填上了名字。

「喵喵喵？？？」森岛苍阳震惊了。

就这？就要杀了她？？不至于吧大哥？？

「对！这太奇怪了！」御景柚姬眉头紧锁，义愤填膺地捏紧了拳头，「这就是教唆杀人啊！」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够倾诉的人，她将心底的声音都告知于她：「每次我都想要阻止……其实不用走到这个地步，还有很多解决办法啊……可还是有很多人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就在我的面前……」

她双手捂脸，压抑不住地小声啜泣起来。

森岛苍阳的爪子在空中举了半天，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好一会儿，御景柚姬才缓和了情绪，擦干泪痕，勉强朝她笑了笑：「谢谢你苍阳，说完之后我感觉心里好受一些了。」

森岛苍阳连连摇头，诚恳道：[是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