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她的听众是斐莉达。不得不说，哈琳的确很有才华，也很有潜力……对于一个希望控制并改变哥谭现状的人而言，犯罪和精神病之间的关联绝对是个不容忽视的研究课题。

斐莉达的神思短暂飘忽了一下，落到了正在楼上的会客室里独自阅读的哈维·丹特身上。

“……呃，我认为，透过对阿卡姆疯人院和黑门监狱进行全面深入的比较研究，并在哥谭市警局的合作下，我们有可能开发出一种可以检测同理心减退阶段的方法。这将使我们能够辨识出潜在的，呃，反社会分子，甚至在其形成初期就能够发现……”哈琳的声音逐渐减弱，最终突然停住了。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您在听吗，莫扎特小姐？如果您因为觉得无聊想要赶我出去，我没有什么意见——”

斐莉达将目光移回了她身上，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我在听，哈琳。我不认为你的研究无聊，我只是发现你似乎对我的注视感到紧张。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如果你的研究一切顺利，你不但能找到辨识犯罪的方法，还有可能研究出对应的治疗手段？”

“啊，呃……我是说，是的，没错。”哈琳有些手足无措地说，像是语言无法表达内心，她的双手在空气中连连做着尴尬的手势，“很抱歉说你觉得无聊，莫扎特小姐。我有时候会有点自毁前程的倾向，呃，我的意思是……”

斐莉达温和地注视着她，耐心地等着哈琳从紧张中重新捡回语言。这次她的目光略微放低了一些，没再用那种让哈琳觉得紧张的方式直视她的眼睛。

哈琳在她颜色澄澈的双眼注视下奇异地平复下了因尴尬而紧张失措的心情，缓了缓神，继续说道：

“事实上……这个研究不久前刚获得了韦恩基金会的科学顾问投资的研究资助，所以现在我已经进入了采访工作的阶段。这意味着我必须找到办法真正接触到阿卡姆、黑门以及哥谭警方——”

“……然后我翻了资料，发现阿卡姆近来暗中增加了一个分支机构。就是这里。”哈琳的声音变小了，“对我来说，这里可能是最容易接触到的一个……”

“你是说，你需要进入以上这些机构中的一个进行工作，以确保你的研究可以完成。”斐莉达的眼神忽然捉摸不透了起来，她的双手交叉在了一起，“很抱歉，哈琳。冰山俱乐部的疗养区域里没有可供你研究的犯罪分子或者精神病人。”

“可是我看到了这里收治疗养的病人名单……”哈琳愕然说道，接着目光有些失望地垂了下来，“当然，你会拒绝一个试图把自己强塞给你的新员工也完全可以理解，哈，呃，我不是说……”

“冰山俱乐部收容的人员是机密事项，公布的名单并不属实。”斐莉达沉思了几秒钟，抬眸看向哈琳，“不过我并不打算拒绝你，哈琳。”

她停顿了一下，等待哈琳消化掉这句话：“你可能不知道，现在韦恩基金会的监管者是我。换言之，我在第一时间看过卢修斯对你的研究项目进行资助的提案……”

“什么？为什么？”哈琳下意识说道，接着又涨红了脸，“我是说，谢谢，但是……？”

“阿卡姆的雨果·斯特兰奇对在韦恩集团的掌权者更换之后就一直对韦恩不太热情，他大概不会同意一个由韦恩强加的员工。但我能做到为你背书，让你取得在阿卡姆进行研究的许可。”斐莉达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道，“哥谭警局和黑门监狱也是一样，我们可以稍微活动一下，找一些关系……总之，如果你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的话……”

“欢迎加入冰山。我很高兴你第一站选择了这里。”斐莉达的十指支在下巴上，朝哈琳露出微笑，“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啊！”哈琳小声说道。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年轻的女性柔软的笑容，想起了她的好友曾经告诫她，想让资助者们感兴趣的第一要义就是，让他们知道你的理论能赚钱。

“我，我……谢谢你，莫扎特小姐。”哈琳有些磕绊地说，“嘿，而且，我很确定你会发现我的研究潜在的利润。”

“哦，哈琳。不用为了利润去做这些事。”斐莉达笑眯眯地说，“就当是为了理想吧。在哥谭，至少还是有一些人在努力减少它的罪恶的。”

“还有，我喜欢你的名字，奎泽尔医生。”她看着哈琳飞速变红的脸色，站起身柔和地补充道，“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待会有人带你去办理文件上的事情。”

她凝视着哈琳·奎泽尔那颗几乎只用了一些敏感的性格加以掩饰的滚烫的心。如此脆弱，如此柔软，如果这颗心不一直受人保护，就只有迷茫和受伤。

她怎么会放任一颗这样的心坠落进黑暗之中呢？斐莉达目送着哈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饶有兴致地想着。

斐莉达走上楼梯，回到她的会客室里。

原定于下午进行的和哈维的休闲时光显然已经错过了，好在她的这位客人已经完全被她留下的那本用以消遣的书籍中若有所指的内容所迷住——她把那本书留给哈维当然是有意的。

《墙垣之战》，讲述双生女巫和双角利斧之间因法则冲突而爆发战争的史诗。它被防缴局和噤声书局共同列为“商议”级别的限制，如果没有特殊的渠道，在市面上绝无可能找到这本书籍。

因为它与无形之术有关。

斐莉达当然不希望哈维被无形之术的知识所迷惑，进而产生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做出什么不理智的选择。

但斐莉达察觉到了发生在她这位朋友身上的那一丝微妙的变化：自那次法庭上的变故开始，他的身体里似乎有另一个分裂出的人格，在试图影响他的行动。

在萨尔·马罗尼被枪杀的那一晚，斐莉达和哈维默契地谁也没提哈维出现在哥谭监狱里的原因。他的一只脚实际上已经踏在了那条在线——那条不论是戈登局长、蝙蝠侠还是斐莉达自己，都不希望看见哈维迈过去的界线。

斐莉达看得出来，哈维的精神在这种微妙的危险平衡中岌岌可危。

与其在某一天看见他无可挽回地在打破平衡后向下坠落，斐莉达宁愿是自己亲自动手推了他一下，至少这样她可以适时地抓住他。

于是，她留下了这本史诗，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了哈维自己：是让他头脑之中分裂的二者寻求结合，还是把二者彻底进行分割？

“所以，你会选哪边呢，哈维？”斐莉达从窗边转过身，含笑问道。

哈维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抓着那本封皮古旧的书。

二一相合，角者得彰，而后得血。不存在哪边都不选的选项……他必须做一个选择。

他是检察官，而他是法官，他们本该是一体的，不是吗？

可他真的想面对他压抑的黑暗和愤怒吗？他真的认同那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吗？

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硬币。硬币从他的掌心灵巧地翻滚到他的手背上，还带着体温，在他手背的手骨和血管上方微微发烫。

哈维知道，他在自己还尚未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就已经开始逃避了。他几乎有些怨恨斐莉达就这么毫无铺垫地将这个极其重要的选择推到了他的面前，撕开了现实那苍白薄弱的遮掩，露出下面流血而疼痛的困境。

也许，他应该抛硬币决定这个问题……但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斐莉达从窗边走了回来，坐在那张舒适的茶桌旁，以手支颊，安静地微笑着凝视他，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哈维凝视着斐莉达的双眼。她依旧耐心地凝视着他，目光之中毫无压迫感，只有不易察觉的欣赏和鼓励。一如既往，始终如一。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在检察官办公室暖黄的灯光下对她做出的承诺。接着他看见斐莉达的眼中逸散出冷酷的光芒，在漆黑的囚狱里一跃而下，变成了名为E小姐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