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别动，迪克。你叫迪克，对吗？”那只冰凉的手依旧稳稳地遮在他眼前，身后的声音依旧平静柔和，无端让人想要信服，“我向你保证，你的爸爸妈妈会没事的。”

她在骗他。她肯定在骗他。迪克眨了眨眼睛，温热的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流出，打湿了那个人冰凉的手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要相信她。

匆匆从场外绕了半圈，抓着钩索从天而降的蝙蝠侠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与他记忆中类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画面。

骤然失去双亲的孩子跪坐在双亲的身体中间低垂着头发出绝望的哭泣，让他想起了他孩提时期那个缠绕他一生的梦魇……

但不一样的是，有人正半跪在那孩子身后，一只手虚虚地捂住他的眼睛。

斐莉达的裙摆散落在地上，她半合的眼睛是如此温柔慈悯，让她看起来像一座在风雨中张开手庇护流离失所的小鸟的神像。

数不清的蛇从空地上爬进马戏团帐篷里，头颅朝着他们的方向，信子在空中伸缩着嘶嘶作响。观众席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显然观众们也能看见这些爬进帐篷的冷血生物，并为此四散奔逃。

“我拜请司辰蚁母，自创口中现身之神。你的神力谅必能够治疗我眼前的垂死之人。”斐莉达合上双眼，喃喃说道。她伸出那只空着的手，缓缓解开了脸上在她翻越观众席位、跳进表演场地中时因剧烈活动而松散开的绷带。

接着，她睁开眼睛。在她苍白秀美的脸上，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变成了蛇类的竖瞳，如冷血动物一般凝视着地上的两具身体。另一只眼睛上裹覆着的绷带被彻底扯去，露出它下方尚未痊愈的狰狞伤口。

此时，伤口中正放射出诡谲而绮丽的光芒，就仿佛有另一种生物潜藏在她人类的表皮之下，正从伤口中暗自窥视着这个世界。

娜迦盘绕，娜迦现身于创口，娜迦饶过已被伤害者。世界的另一端在斐莉达的拜请中缓缓靠近人世，而蚁母，蛇的女儿，撒该福音中披坚执锐的救恩之母，殉难而死的治疗者，永远会和善地看着人类的伤口。对这位神灵而言，伤口是神圣的可能性，是一扇洞开的门扉。

而隐于世后的神灵们，从不会拒绝斐莉达的请求。

在一片嘈杂喧嚷的声音过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覆盖在迪克眼睛上的手终于缓缓恢复了活人的温暖，接着被移开了。紧接着，那只手又伸了回来，替迪克擦了擦眼泪。

迪克浑身一颤，立马回过头。他看到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姐姐捡起沾上了灰尘的遮阳帽戴回头上，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在她身后，他的父母已经躺到了担架上，竟然都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朝他有些费力地眨了眨眼——迪克知道，他们的意思是“别担心”。

“好了，迪克。真的别哭啦。”斐莉达笑着说道，“你的爸爸妈妈还活着，只是他们得去医院住上好长时间了。”

迪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下一秒，他再次号啕大哭起来，飞扑进了她的怀里，险些把她撞倒在地。他搂着斐莉达的脖子，抽噎着说：“是你救了他们！你是魔法师！”

“我不是魔法师，我是医生。”斐莉达轻拍着他的后背，“也不是我救了他们，是他们受着神灵的眷顾。好啦，迪克，不哭。你看，蝙蝠侠来了。”

迪克扭过头，看到一个庞大的、漆黑的、头上有两个可怖尖角、脸上只有两只空洞的白色眼睛的怪物从不远处朝他大步移动而来。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立马转过头把脸埋在斐莉达的肩窝里，不敢面对那个什么“蝙蝠侠”。

斐莉达：“……”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逆光而立，光是抱臂站在那里就挡住了一大片阳光的漆黑身影。直觉告诉她，蝙蝠侠的心情现在很不美妙。

斐莉达：（试图哄孩子）看，百特曼！

小鸟：（吓得大哭）

本来是想来安慰孩子的百特曼：……

第50章

迪克在斐莉达带着他离开马戏团，并且告诉他是蝙蝠侠替他父母迅速联系了医院之后，总算没那么害怕蝙蝠侠了——或者说，他在斐莉达的极力保证下终于相信了蝙蝠侠应该也是人类，于是恢复了他活泼的本性。

迪克甚至还在临走前上手扯了扯蝙蝠侠的披风：“这么长的披风！你走路不会踩到吗，蝙蝠侠？”

蝙蝠侠把披风扯了回来抱在手中，简洁地回答：“……不会。”

“我先带这孩子去看看他父母。”斐莉达坦然地回望着蝙蝠侠不赞同的目光，语气自然地说，“如果你遇到了布鲁斯，记得替我转告他医院的地址。”

蝙蝠侠看了看那个紧紧揪着斐莉达袖子的小男孩，又看了看斐莉达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地拉平了嘴角。

“我会转告。”蝙蝠侠说，“如果我遇到他的话。”

“你和蝙蝠侠是什么关系，斐……莫扎特小姐？”迪克和斐莉达走在医院的长廊上，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们看起来好像很熟！”

“叫我斐莉达吧，迪克。有时候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太多疑问需要关心，以至于在发问之后得不到正确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和蝙蝠侠是什么关系……你就当我们是朋友吧。”斐莉达若有所思，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的父母在走廊尽头的病房，你现在可以去看他们了。等你出来之后，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并且征求你的意见，好吗？”

“好。”小男孩很乖地点点头，又抬起头看着她，有些踟蹰地问，“你不和我一起去看他们吗，斐莉达？”

“嗯，我现在……”斐莉达的目光似乎飘向了楼梯间紧闭的门，“……有点事。”

迪克不疑有他，有些紧张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小步朝他父母的病房门口跑去。他跑到一半，下意识回过头想看看斐莉达，却发现身后的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楼梯间的门边似乎有黑色的布料一闪而过。

在楼梯间那扇重新被关上的门后面，斐莉达正背靠在墙上，看向眼前逐渐靠近的那个充满压迫感的高大身影。她整个人都几乎已经被笼罩在了蝙蝠侠投下的阴影之中，在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迪克的父母不是意外。”斐莉达抬起头说，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的确。我去看了事故现场断裂的绳索。”蝙蝠侠沉沉地低着头看她，口中的声音稳定清晰，“它被人伪装成了自然磨损，但我找到了绳索上酸蚀的痕迹……而我恰好见过这种酸在人身上能造成的伤害。我会去查清此事的。”

他说着，有些试探地伸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触上了斐莉达被纱布重新裹覆起来的侧脸。她在普通人中算得上个子高挑，但在他面前看起来依然柔弱无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环在怀中，让她无法挣脱。

但蝙蝠侠只是轻轻触碰着那层纱布的表面，低声询问：“我可以吗？”

尽管他和斐莉达都对迪克解释说，他感觉到的那些怪异的声音和异常只是他在极度悲伤和惊恐之中出现的记忆混乱，但这个说辞绝对无法用来欺骗目睹了那一切的蝙蝠侠自己。

他看到了那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一幕。他看见了因斐莉达动用的力量而被吸引来的蛇群，和她脸上出现的那诡谲的异象。他也看见了斐莉达是如何引动那禁忌的力量，让两个濒死之人得以幸存。

蝙蝠侠想起了E小姐，和她那发着光的邪异双眸。他从前并不觉得斐莉达和那个在哥谭黑暗中兴风作浪的黒幚头目是同一个人，或者说他曾经这么想过，可一次次经历打消了他的念头。

但在目睹了这一场奇迹之后，他的心再次剧烈地动摇了起来。

斐莉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斐莉达回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模糊难辨。他们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蝙蝠侠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她清浅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