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的声音仿佛是从肺里挤出来的碎片：“她死了。”

录像里，比现在年轻许多的管家声音颤抖地迎了上来，伸出双手想要扶住他：“布鲁斯少爷……”

“我的力量太羸弱了……”蝙蝠侠看着地面，木然地走到壁炉前的那个单人沙发上，毫无知觉地坐了下来，“我救不了她……”

“布鲁斯少爷，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管家悲哀地说，“都怪我。”

“这和旁人无关。”蝙蝠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是我的能力不够。我没能实现我的承诺。我失约了。”

“呵，我知道自己是个不错的侦探。”他抓住自己的面罩，把它扯了下来，“那两个绑匪是军队出身……我查到了他们的身份……都是斯莱克罗夫特在越南服役时手下的士兵。”

“然后我分析了那绑匪的靴子，他们留下的脚印和靴子上的泥土。”画面随着面罩的脱落而变得扭曲起来，蝙蝠侠的侧脸倒着出现在画面左侧，壁炉在他身后投出巨大的黑影，像一个等待吞噬的恶魔。

“我猜他们一定是把她带到那个废弃的下水道去了……”他自言自语般说道，“而且，我猜对了。我找到她了。”

“但我不够强壮。”他的视线投向壁炉中的火光，缓缓地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语调依旧死板无波，“我不够快。我不够敏锐。我失败了。”

“您不能指望自己永远不会失败啊，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悲哀地说，“那实在是……”

“太自以为是了，是吧？”布鲁斯缓缓抬起头说。

“我绝无此意。”管家叹了口气。

那双手套上尚未干涸的一块暗红的痕迹沾在了蝙蝠侠的脸上，而他毫无所觉，重新从一旁拿起了他的面罩，往头上戴去。

“您又要走了？”阿尔弗雷德快步跟上他，“至少让我处理一下您的衣服……”

“等我办完必要的事后再说。”蝙蝠侠回答。

“必要之事指的是？”管家在他身后问道。

“把凶手送进牢里。”他重新走进雨中，最后几个词简直是从他的心脏里剜出血肉，“……让她安息。”

蝙蝠侠飘荡在屋顶之间。凶手很容易找到——他们简直没想过隐藏。没人对他们提起诉讼，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警局，像空气一样自由。

他们在看到蝙蝠侠时转身就跑，冲进一辆车里，发动引擎。但那黑影如同死神般紧随其后，车后轮在蝙蝠镖的攻击下猛然发出一声哀鸣，汽车打着转，撞到了一堵砖墙上。

蝙蝠侠一拳凿碎了玻璃，把他们拖出了车外。其中一人撞在了方向盘上，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另一个人则浑身颤抖着，试图求饶：“蝙蝠侠……”

恐惧争先恐后地充斥着他的瞳孔，一点一滴，就像黑色的石油挤入一滩肮脏的水池。一个懦弱的罪犯，虚张声势，在恐惧面前瑟瑟发抖，软弱不堪。

这就是夺走她生命的人。区区两个杂碎而已……他本可以制止他们……如果他再强大一些……

蝙蝠侠不确定自己到底打断了他的几根骨头。他拼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在这渣滓痛苦的哭喊中感到享受。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回不来了……他能做的只有复仇……他要他们自首，把他们背后的主谋送进监狱。

蝙蝠侠定了定神，抓住了他的衣襟。他发现而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就像破碎的玻璃：“在背后指使你们的人，我要他的名字——”

下一秒，他听到了火药骤然爆发、子弾迸开枪口的声音。那是乌兹冲锋枪的连击声。他下意识地掀起披风挡住子弾，但为时已晚。

刚刚还被他以恐惧折磨、沉重喘息着的这个凶手，如今呼吸戛然而止，身上多出了四个血洞，而他的同伴死不瞑目，比他断气得更早。

蝙蝠侠在狂怒之中回过头。一辆小轿车的引擎咆哮起来，从阴影中猛然窜出，钻入哥谭市阴森的雨夜中，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警笛声在不远处响起。

蝙蝠侠扔下了手中的尸体。他不想在这一刻回答警方的盘问。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是沉默着甩出了钩索，离开了这里。

今晚，他的城市就像一坨钢筋水泥混合着鲜血的死物，而他只是个悬在空中的跳梁小丑。录像终止于蝙蝠侠走进书房，从角落中翻出一本古旧的书籍的时候。

最后几帧画面中，那本旧书的书名一闪而过，充满不祥的神秘意味。

蝙蝠洞里比坟墓还安静。

“那是什么书，布鲁斯？”提姆皱起眉说，“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很不对劲。我甚至没看出来那是什么语言……”

“那是曼达安语，我外公在沙漠里教过我一点。《融解之书》？”达米安质问道，“父亲，你告诉过我你永远不会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术——”

“我不会。”如同雕塑般保持一个姿势沉默了许久的蝙蝠侠终于开口说话了，“除非别无选择。”

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比罗宾们还平静。

“你最后抓住了指使那凶手的人没有？”杰森语气暴躁地问道。

“蒂莫西·斯莱克罗夫特和伦道夫·波特。他们分别因病死在拘留室和监狱里。”蝙蝠侠平静地回答。

“我只有一个疑问，布鲁斯……”提姆的眉头依然皱着，他的直觉向他预示着某些异常，但他暂时无法分辨出其来源，“……斐莉达和哥谭现在面临的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

“恐怕是根源上的。”蝙蝠侠回答。他关掉了计算机，起身离开，走向蝙蝠车的方向。

“你要去哪？”迪克站了起来，快步走向他，“你身上还有伤……如果你需要帮忙……”

“不用。”蝙蝠侠打开车门，“我只是去见她而已。”

蝙蝠车在一片死寂之中迅速开走了。杰森盘腿坐在椅子上，和几位兄弟面面相觑。他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你们有没有觉得……”

“……他有点不正常？”迪克说。

“你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是什么？”

在斐莉达拿着一个装着热毛巾托盘重新走进蝙蝠洞的时候，就听到蝙蝠侠冷不丁地提出这个疑问。

“看完了蝙蝠计算机里的秘密档案会让你产生某种哲思吗？”斐莉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放下托盘，“我好不容易才说服阿尔弗雷德不要亲自下来……擦擦脸。”

“谢谢。”那个年长一些的蝙蝠侠温和地说，把脸埋进了热毛巾里，“对我来说，就是我记事起的第一件事……当时我四岁。我父母和阿尔弗雷德手拉着手拦在我和屋子之间，我们在玩游戏。”

斐莉达轻巧地转身一跃，坐在了蝙蝠侠的工作台上。她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柔和地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一直觉得，在犯罪巷那一夜之后，我就被剥夺了幸福的权利。”蝙蝠侠说，“我的全部生命就是为了用来打击犯罪……后来我经历的种种似乎也说明了这点。”

斐莉达晃了晃小腿，安静地等待他话语中的转折。蝙蝠侠注视着她，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不善言辞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缺点。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低声说：“……在这个世界里不是。”

“你改变了……蝙蝠侠。”他把那个人称代词放在舌尖上吞了下去，“我看到了他的经历。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说哥谭也是你的城市了。”

他看到了他们的初遇。在这个世界中，她褪去了青涩和天真，变得神秘而冷淡，但他依然能看到她眼眸中那熟悉的、令人沉沦的光彩。

在录像、照片、剪报和蝙蝠侠的日记里，他凝视着斐莉达沉静的侧脸，想象着那个年轻的自己是如何日夜思考着她，像思考一道难解的谜。

他也看到了他是如何一点点沦陷在这个谜题中，直到在某个时刻，他的笔迹在日记中写下了一行字：我悲哀地意识到，我对她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朋友或者敌人的范畴。我爱她，且还在试图能更加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