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豪林黛玉(138)
作者:鹿门客
那女孩子才沉默下来。
见此,健妇对商盟登记官真诚地说道:“替我们谢谢林大帅。多谢他,颁布律法,使男女皆可立门户,传姓氏,顶天立地。”
“一定,一定。”商盟官员连忙道。
那健妇握紧红缨枪,把名帖拍在桌子上,掷地有声,沉声道:“我愿保卫广州城!”
如果说这家人叫人钦佩的话,随后来的这个,就叫人哭笑不得了。
这是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哥。
更叫人目瞪口呆的是,他还捏着个兰花指,穿着一身戏服,戴着珠翠,脸上浓墨重彩都还没卸干净,是个美人扮相,仿佛是梨园里才下了台,就直奔了招兵处来,气喘吁吁。
后面一队的仆人在喊:“少爷——郎君——你回来,老爷要发火了——”
他大呼小叫,一把将名帖塞入登记官手里:“快快快,爷要登记!”
一个军官,认出这是广州城里有名富户,岑家的独生子。
素性纨绔,不通俗务,只愿意梨园厮混。
“我说——这位——小兄弟,你恐怕来错地方了。”
公子哥发火了,还捏着兰花指,别有妖媚:“爷说登记就登记,别废话!”
登记官被他晃得两眼发晕,想起林大帅说全凭登记人意愿,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不限年龄,只是独不要病残。
见这公子哥四肢齐全,狂奔这些路还不带停歇的,恐怕身体也不差,这也没有理由不给他登记。无奈之下,只得提笔写了。
刚写完,那些仆人就到了,哭天抹地:“我的爷哟,您这么个金贵的身子入了行伍,这是多少的冤枉!老爷这偌大的家业……”
“住嘴!”公子哥大怒地甩开他,“险些碰花了爷的妆容!谁要他臭钱!爷只稀罕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像保护珍宝一样,保护着身上的戏妆和行头。
看闹得不像话,都在看热闹,自由军的士兵只得上前阻拦。
那青衣打扮的岑少爷,便把手印印了下去,哼道:“看在这个姓林的,愿意废除所谓三教九流的区分,还我梨园一个公道的份上。爷——”
他停了一停:“我愿保卫广州城!”
招兵处的队伍越排越长。
有祖孙扶老携幼而来。
有青年,不顾家庭阻拦而来。
有全家上阵,父子兵。
有富家子弟,背着行囊,抛却绸衣。
有贫苦脚力,单衣烂衫,背起仅有的壶浆。
有戏子、有工人、有书生打扮的,有未婚女子,有妖艳的烟花女子,有道士,有和尚,甚至还有洋人……
广州似乎成了个大熔炉。
招兵轰轰烈烈,一直到夜半。
林若山也独自坐在议事厅,坐了一天。
“大帅,潇湘先生奔走旋助我们登记一整日,刚刚回房就累得睡下了。”年轻的自由军女军官来报。
林若山这才道:“那么,准备吧。把火器营、大炮营、步兵、骑兵、水师,各营各帐,都调配起来。”
等到厅堂里又冷落无声,林若山才背着手,缓缓走出来,望着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八月十五……”
王子腾……
第105章 逆流(终)
以一敌十。
地上落下了十数倍的敌人的尸体。
在这个小小的据点, 朝廷那群酒囊饭袋,在此丢盔弃甲,近万的队伍楞是不敢再前进一步。
管这关口, 叫“鬼门关”。
“好笑不好笑,先是谣传咱们有几百人, 现在传我们有几千人。我琢磨啊, 等过一会, 就传咱们有几万人了!”
说着,这个自由军军服破了一半的青年龇牙咧嘴地笑, 虚弱地道:
“兰花儿, 你又唱错了。”
岑建德——他的艺名叫“岑兰花”。梨园里的票友起的。他不喜欢这名字, 俗不可耐。
这些粗野的、不懂欣赏的穷鬼,从前只在港口扛大包的, 知道个屁!
“闭上你的狗嘴!”
岑建德翻了一个大白眼。他也粗鲁地——真叫人悲哀, 他也学会这些粗话了!
他也粗鲁地扳着穷鬼的手臂, 对着这个折了胳膊还能调侃的骂道:“老子唱给你听,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怕全是错词,也是赏你的!”
等对方沉浸在唱腔里了, 随着一声惨叫,他才报复性地恶意一笑:“好了, 包好了。”幸好当年潜入梨园学艺, 为练功摔下来, 不知道脱臼多少次,都是自己悄悄问老人学了, 给自己治好的。
他平生穿金戴银,养在绮罗丛中, 少年时代吃过的苦头,全在梨园行当了。
学到的东西,也全在这苦头里了。
幸亏。他这么想着,擦去脸上的血,舔了舔,抹在唇上,纯当做抹妆。刚想咿呀一声,却喉咙嘶哑——他这几天下来,给受重伤的战友,唱了太多,已经损害了以往视之若命的嗓子了。
他便冷哼一声,沙哑着嗓子,问那个同伴,“姓林……林大帅,说要坚守到城东门全部撤离为止,我们打了这么多天了,从几千人,到几百人,现在,就剩这么些了。你说,他们到底走完了没有?”
他那个庸俗的爹呢,在西线应该也走了吧?
可是同伴大概太累了,半天没有回答。
远处忽然火光起。
“起来摸枪了。”他踢了一踢那半天没有嚎叫的同伴。
“喂!”他连叫了几声,忽然觉得不对,蹲下一摸索,仔细一看,全身的血都凉到了头顶。
他的战友,原先笑嘻嘻地说,自己的胳膊脱臼了,要他医治。可是,他伤的更严重的,明明是下腹和腿部,腰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肠子都露出来了半截。而身边的粮食、绷带,一点儿也没有动过。
无论他怎么摇,都一动不动了。
而这壕沟里,白天就浸了太多的血,血腥味,重到,连岑建德这样闻惯了各种名贵香料,能闻味识人的,都麻木了鼻子,再也闻不到了……
这个穷鬼……这个……之前是强撑着的吗……
片刻前,壕沟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还是温热的。活着的。
他就叫自己给他包扎,死皮赖脸叫自己给他唱戏……
岑建德对着这具肠穿肚烂的尸体,竟然开始出神。
半晌,他回过神来,忽然嘲笑地想:恐怕他那老爹,都想不到,他儿子,竟然还能在一堆尸体里若无其事走神的时候。
他无言地伸出手,合上了那双眼。站了起来。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长,似乎无穷无尽的山下的朝廷的队伍。
杀尽了一波,还有一波,耗到了这一关,只剩了他们两个还在守着。
现在,只剩他一个了。
而身后,也只有一个广州城。
我们尽力了。姓林的,接下去看你的了。
如果你面对朝廷数万大军,却还能安全带着西线的百姓撤离。
便也不枉,我这些天,叫了你这么多声“林大帅”。
心神一放,昏昏沉沉的极度疲惫感便上来了。
他便松松往后一靠在壕沟的墙上,借着清冷的月光,凝视着月下眼前渐渐安静下来的一片清秀河山。无声地蠕动嘴唇: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在夕阳下,接近金红的火焰熊熊燃烧。
“跟我冲!”
林若山骑在马上,手中红旗一挥,冲在最显眼处。
主帅不顾年高,身先士卒,不畏死。
身后自由军的将士望红旗,如望神指,形成了一柄利剑,更加悍不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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