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豪林黛玉(114)
作者:鹿门客
有人憎恶她,憎恶他们叔侄,为此一把火烧了苏州他们的故园。但是,白天火刚烧完,夜晚,灰里还蹦火星,瓦砾还烫着,苏州一带附近,就有许多许多的青年闻名而来,知道这是潇湘先生的祖宅和祖坟所在,趁夜去刨这些瓦砾,一片片地装起来,汇集起来,一蓝蓝一箱箱的。
这些都是崇拜潇湘君子的青年人。
尽管“劣迹”斑斑,她被称之为文贼,她被当作家族的耻辱。
但于这天下的困苦愁闷的年青人,却不这么想。
他们感激她。他们爱她。
这一封封的信中,一篮蓝的心意中,仿佛她不是一个名声劣迹斑斑的弱女子,而是盖世的英雄。
“我有什么好教人感激的”说着,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有仪态崩危之险,嗡嗡地却说:“我对他们有什么大恩大德……怕还是害了他们。”
她想起那个读了她的《李香兰做工记》而自绝饮食而死的女人。
林若山说:“玉儿,如果,我年轻的时候,有你这么一个人。我也会感激你。”
“你记得在你做土地登记的时候,经常来你门口探头探脑的‘蓝绸子’吗?他就是读了你的话本小说,才终于下定决心挣脱家族的牢笼的。”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代的经历:“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你觉得自己陷在深深的泥沼里,所有人都告诉你‘悔改罢,叛逆!’,而你终将屈服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告诉你:‘你没错,是这泥潭的错!你只管挣脱罢!’,你会有多么振奋。无论挣扎的结果是怎样的。只要你知道,自己不是疯了,只是清醒过来了,就足够了。”
林黛玉听完,便把信紧紧搂在胸口。
一叠的信读完的时候,她的病就好了。
桂花啧啧称奇。
“你就是心太重,你的病啊,都是心病。”林若山倒是这么说。
她的心病刚好了没有多久,沉寂了一个月的南京,在冬底的时候,忽然爆发了一场内乱。
寿玉楼再也不能够回来了。
他死在了南京。
第84章 玉楼春(七)
女人的肌肤如雪, 身上的纱衣像雪上的朦胧月光。
眼波却似烟波,浩渺里淹死了一众风流客。
她是艳冠京都的名伶寿莺莺。
这是她留给世人的最后一抹,可供人窥探的侧影。
随后, 这盖世的美人,就从独居的玉楼, 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石狮子的深深朱门里去, 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程府里多了一位寿姨娘。
香踪芳迹从凡俗众生里匿去了, 她的艳名却越传越炙热,隐秘在乌纱帽的觥筹交错里, 在绣户闺阁的缕缕胭脂里。
从程继灵记事的时候起, 就从没见过寿姨娘穿一件稍显鲜艳的衣裳。
她永远是淡着素颜, 披着纱衣。跪在佛的神主牌前,青烟缭绕里, 把头一低再低, 几乎低到尘埃里去, 长发散满蒲团上。
木鱼声声伴随着絮语:“......恕我的罪孽......宽赦......”
小小年纪的他不知道寿姨娘到底有什么罪孽要赎。
只知道,人人都仿佛很鄙夷她。
但每当寿姨娘离开她的小佛堂时,去拜见正室太太的时候,即使她不描眉, 也不涂胭脂。总垂着头,枯着眉。依旧像飘摇的雪, 像朦胧的月光。全府里的眼睛仍跟着她转。
倘若她低头时露出脖颈, 盈白一截, 一双双眼睛就都盯在了那一小段肌肤。
寿姨娘不喜欢这样。
程继灵却很高兴。
因为人们都盯着寿姨娘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又可以跟着寿姨娘去拜访太太了。
太太是个很慈爱的人。
她不像别的府邸里的太太那样讨厌姨娘们, 巴不得叫姨娘们都离得远远的。她待那些青春年少的姨娘尤其宽容,总是叫她们来正室玩耍, 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赏赐下去。
要叫姨娘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自己呢?却总是灰扑扑的一身银鼠色的衣裳,也不涂脂粉,只一张方脸,同寿姨娘一样素着。虽然富贵,却老气得像是早已行将入土的样子。
虽然她这么大年纪了,膝下还没有孩子,但她还是待庶子们也都特别的和气。程继灵经常看见他庶出的哥哥们舔着脸拿了精致得叫人发颤的点心、糖果回来。
因此,太太那也总是热热闹闹的。
不过太太从来不叫程继灵过去。所以,这些东西,程继灵都是没有的。
“继灵,你来,你来。”记忆中只有这么一次,冬天,太太拿着烟枪吞吐着,雾气中,半卧在榻上,斜斜地、和蔼地叫他。
榻两边则都站着那些总是在太太房里的姨娘。
他走过去。太太看了他的脸,一眼又一眼,就摸他的脸,摸得他脸都发热了:“刚去哪了?冰的可怜。看你都打抖了。”她轻轻地说:“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吧,到太太的榻上来捂捂。吃些点心。”
那些姨娘都笑,亲热的说:“快去吧,太太最疼这些孩子了。”
他脱了衣裳爬上去,太太就给他吃点心。
那点心好吃,就是太干。于是姨娘们又轮流给他递茶。
喝了一会,他下边崩得慌,喊:“我要尿尿!”
太太直笑:“是要尿了,七岁了,也大了。”
说到“大”了,别的姨娘也笑。
“天这么冷,”太太说,“我的儿,别出去给冻坏了,娘这有夜壶。”
她说:“男孩子用的。”带着奇异的热切与关心:“你把裤子脱了,就坐在床边尿。”
程继灵憋不住尿意,要脱裤子了,一霎时屋内俱无声,一双双女人的眼都盯着,屏住呼吸。
方才被一个婆子叫出去的寿姨娘冲了进来。
她不像朦胧的月光了。
她不像飘摇的雪了。
她像什么,她像什么最要吃人的母兽,一脚踢翻了夜壶,程继灵的脸上被她连打了三个耳光。
用力。因此他天生滑嫩的脸蛋肿起来一大片。
他吓懵了,被打懵了。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黄色的液体从下裳流了下来,脏了裤子和鞋子。
寿姨娘那纤弱的手腕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他从温暖的房间里推搡出去,跌在了雪地上。
“滚!”她压抑着声音,压抑到甚至发颤,“下流胚子,滚!”
寿姨娘从来没有打过他。
冰碴子冻在了他的下身,他冷得疼,嚎啕不出来,只看见寿姨娘绷紧的全身,好像要再给他几巴掌,他提着裤子,倒退几步,扭身就跑。
悄悄地回头看。
寿姨娘扭过身,头也不回,扭入了正室掀开的帘子里。
他跑的远了,太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才是他娘......叫孩子来玩,你一个姨娘,倒摆娘的威风......打坏了......”
他似乎听见寿姨娘激动的声音:“我是......他不是......!我不愿意他是!”
那天寿姨娘回来得特别晚,直接去了小佛堂。
她又像那样,把头低得极低,俯首拜在佛前,这一次,她没有絮叨自己的罪孽。
她只是那样俯首,一整夜。
第二天,寿姨娘挨罚了,她教子无方,被罚了月俸,并跪在正房门口雪地里一个上午。
太太淡淡的说:“姨娘终归是姨娘,何况,还是一个......”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去拉跪在寿姨娘旁边,一声大气也不敢出的程继灵:“儿啊。姨娘受罚,你是主子,何必跟着跪?”那声气如油腻鲜甜的糖,更加和蔼:“叫娘。”
他有些惶恐地望了望门口的寿姨娘,又踌躇地望了望太太。
太太很有耐心,看他害怕,正准备去扶他。
寿姨娘却从雪地上忽地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狠狠地,又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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