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豪林黛玉(108)
作者:鹿门客
众人一时笑了起来。
只有一个皮肤黝黑,看起来闷头闷脑的将领颇有点坐立不安:“这,我们如此地评论姊妹们,恐怕不大......”
“怎么,你也信那戏子的话?啊吖,锅头,你就是老实。你看,你不过是想让义军用公家的马运输点东西,做点小生意,他寿玉楼都要批评你。你还帮他说话?”这个将领知道“锅头”是小买卖人出身,还是放不开,便笑道:
“你还真信他那一套?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之子,也值得你怕?”
“嘿,小心人家说你搞‘孔孟妖书三纲五常九流分人’,那一套!要拉你去说教呢!”另一个文士笑了起来,含沙射影。
众人一阵哄笑。
段融只是微微笑坐着啜酒。只是不时劝酒,安慰他们的牢骚。
等酒过三巡,众人怀里都搂了女人,醺醺然了,话题更加随意。
叶修文才醉醺醺地笑道:“段老哥,说起来好笑,寿玉楼这个人,啊——呸,冠冕堂皇,以为他撮什么好鸟?他原姓程,单名继灵。这玉楼,是他的艺名。他就是个小老婆肚子里爬出来的孬种!他娘,你们当是谁?就是那十五年前艳名震动京都,最后一跃而下,死的凄惨的名伶寿莺莺!”
“咦?那他不就是当代大儒,程氏后人,礼部侍郎程老先生的亲子?”
段融的酒杯一停。
叶修文点点头:“正是。这可真是笑话,他爹一代大儒,他程继灵当年也是我们那有名的疏狂才子。不过,到底是戏子肚子里爬出来的玩意儿,什么东西!一肚子坏水,要不是他裹挟我们叶家,我至于跟着他一起干这杀头的勾当吗......”
话至此,叶修忽然有了几分清醒似的,住口不语,只是喝酒,对美人动手动脚,大笑着招呼弟兄们一起乐呵。
......
“寿大哥,最近民间有不少童谣。都是含沙射影指责我们是‘始皇焚书’。”戚丽容对正在坐伏案对着一本《论语》涂涂改改的寿玉楼说。
“童谣?哦,念几首来我听听。”寿玉楼一下子起了兴趣。他精通音律、戏曲、填词等,有听音辨物之能,当年也是“曲有误,周郎顾”式的人物。
听了几首,他便似笑非笑地:“这恐怕不是‘童谣’,是‘文人谣’罢。‘竹帛烟销’、‘崤山春飞雪六月’几句,不是民间稚童、艺人,所能唱的。”
戚丽容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寿玉楼笑道:“无妨。让他们骂去。我马上就要完工了,待把《论语》注完,再使姊妹兄弟们派发下去,注完一本,发一本。不是说我们‘焚书’吗?那我们自己以身做则,率先要求在军里推广。然后这些读书人,乃至于普通的百姓,务必人手一本,日夜诵读。”
说着,他将手里的《论语》递给戚丽容,戚丽容一目扫过,顿时喷笑:“寿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注论语啊。”寿玉楼低低一笑,颇有自嘲的意思:“当年程、朱注论语,。我这个程门逆子,居然在老祖宗之后,也要注论语了。”
戚丽容便念了一段:
“‘人’,孔子对‘人’言爱。‘民’,孔子对‘民’曰使。何之异也?人者,天子上大夫诸侯也。孔贼便曰当爱此等权势熏熏之人。民者,无知之人,孔贼轻蔑平头百姓,视之仆奴牛马,故曰使唤。”
念罢,他秀丽温然的眉眼登时扬了起来,笑得直咳嗽:“恐怕你这论语注的,你祖宗得跳起来掐你。”
寿玉楼飒然起身,淡笑:“掐罢。反正我已经不姓程了。我多年戎马,闲暇之余,便读书钻研,兵戈未弃故纸堆。不就为的这一天么?也算是一圆当年疏狂少年时怒称‘我欲翻史重注五经’的狂言罢。”
“那么”,戚丽容问:“要不要给鸿飞也送去一份?她可是你亲手教着认字的学生。”
“等这一桩事完结,便快马加鞭罢。”说罢,他心情不错,竟然开始唱一段最熟悉的“把那姹紫嫣红开遍”,戚丽容听到他唱了一段后,便喃喃自语:
“我们当年发誓兄弟姊妹,不可再起尔吞我并之念,不可有尔疆我土之私。我不相信进城短短几个月,我的兄弟姊妹们,就都‘死’了。”
.......
“愚昧!”阿坤想起这义军的作为就生气。“亏我高看这寿玉楼一眼。他也不过是读过几本书的农民见识!”
又嗔怪道:“黎兄,你怎能应下此等条款?”
又怪林若山:“我们就一步都不该退!凭什么不许我们买地?反正又不亏他义军。”
林若山道:“以我个人的意见,大敌当前,王朝尚且盘踞头顶,缘何要与盟友起龌龊?不如各退一步。”
黎玉郎却含笑摇头:“未必如你们想的那么糟糕。”
正说话,黎青青跑了进来,手舞足蹈的叫他们:“好消息,好消息!南京也被打下来啦!”
第80章 玉楼春(三)
嘉兴已经入秋了。
虽然时不时还有热度回光返照, 但每日晨昏,西风卷落叶,一阵阵地凉。
张老汉家里无柴无米, 他的妻已经带着病饿了几天了。今天终于起不来了,倒在泥炕上, 出气多进气少。
张老汉夫妻两个并无子嗣。年迈衰朽, 扛不动城中的重活了, 更没有人赡养,往日只是靠着夫妻两个捡垃圾为生, 也不过是待死而已。
临行, 妻轻轻搭着他的手, 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感激地凝望着他, 摇头。
他望着妻满是褶皱, 宛若活骷髅的脸, 知道她是在说,感激你一生照顾我,哪怕是无子嗣,也不像世人一样怪罪于我。留着东西罢, 怎么死不是死呢?不要为我白费力气了。
可是,妻跟着他吃苦已经半生, 饿死.......饿死, 那也太可怜了他的老妻。
张老翁犹豫了几天, 自觉都已经年老,也不必再讲究脸面, 终于下定决心,希望能让妻最后吃一口热乎的干饭, 便卖掉了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一件不那么破的衣裳——他想充作夫妻两个人合葬之用的寿衣。想去换些米来。
张老汉长着一对倒八字眉,没精打彩地垂着。脸颊上肉少皮多,凉风一吹,脸皮乱晃,身上的布条也跟着晃。
等一步一晃地到了米店边,小心地避开最近又多起来的乞儿,那伙计正无聊地坐在门边数米。
他枯瘦的手爪里,紧紧攒着几个铜币,有气无力地伸出来一个小布袋子,叫那伙计:“钱——米——”
伙计从他手里抠出那几枚铜钱,掂了掂,开始往小破布袋子里斟米。
米店、粮店边是常有乞丐徘徊的。
一个米店边常徘徊的小乞儿爬过来,脸上只剩了眼睛,身上只剩了骨头,赤.身裸.体,一粒粒地捡斟米时洒出来的生米吃。
伙计装作没看到。张老汉也装作看不到。
装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米,布帘子忽地被掀起来,大步跨出一个身子臃肿肥硕的掌柜,长衫摆摆,胳膊上的蓝绸子也跟着摆摆,一巴掌糊得这学徒的小身板晃了一晃:“你个没人伦的东西!拿我的东西做人情?”
伙计也不过年仅十五六岁,挨了打,眼里浮起泪光。一声不敢吭。
掌柜便抢过那布袋子,哗哗往下一倒,一抖,只剩了半个成人拳头大小,才丢回给伙计:
“看清楚喽,这几枚铜板,当值这些米。算数都算不清,你诚心要败你师傅的家啊?”
那个不闻不问,一心一意埋头只捡地上米粒吃的乞儿被一脚踢开了。倒伏在米店招牌附近,一动不动。蝇虫嗡嗡地围绕着他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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