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香织看了眼青年手边的酒杯，突然问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突兀得让人完全听不出，和此刻的话题有什麽关系，。

然而，中原中也却只是挑了下眉，既没有追问，也没有质疑，坦率地回答道，

“倒是不讨厌。”

岂止是不讨厌。

某位黑手党干部先生，就差借着出差的机会，顺道去法国的几个葡萄庄园转上一圈，琢磨着怎麽把心仪的葡萄园划拉进自己的名下。

“唔，那重型机车呢？”

中原中也单手撑着下巴，没有否认，“你倒是观察得挺仔细的。”

“谢谢。”

由香织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颊，应下了这句夸奖。

但很快，黑发少女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微微蹙眉，

“中原先生，我的那位朋友……遇到了一个不太明白的问题。”

“假设丶假设你喜欢的红酒，或者重装机车突然变成了人类，说想要更亲密……嗯，应该要怎麽办？”

“或者，或者换成烤鸭——”

由香织张了张嘴，刚想要换一个例子，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又猛地闭上了嘴，露出了有点窘迫的表情。

就跟戳到了某些不得了的开关一样。

红酒丶重装机车，还有……烤鸭？

这都是什麽乱七八糟的举例？

中原中也的眉心一跳，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的谈话内容未免也太抽象了一点。

所以，太宰那家夥是什麽？

青花鱼成精吗？

赭发青年不自觉地扬起眉毛，脑中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画面——

沉在水底的青花鱼咕噜噜地吐着泡泡，突然尾巴一甩，在‘殉情殉情殉情~’的BGM中摇身一变，变成了人类跃出水面。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顿时‘嘶’地长吸了口气，露出了牙疼的表情，被自己脑补的东西恶寒得够呛。

“……中原先生？”

赭发青年长时间的沉默，让由香织忍不住再次开口。

中原中也回过神，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由香织。

青年擡起手，曲起指节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突然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说道，

“我说你啊，沙条，嘴上问着‘怎麽办’，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

“……欸？”

由香织一怔，愣是没跟上赭发青年的节奏。

“啧，你刚才不是还挺聪明的吗。”

中原中也轻声咂舌，他掀起眼睫，钴蓝色的眼瞳眸光闪烁，如同一道锐利的刀光般笔直地对上了由香织的眼睛。

赭发黑手党注视着由香织，不留一点馀地，直白地指出了其中的核心，

“会用‘喜欢的东西’作为比喻，就代表着，你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头已经有所倾向了吧？”

“所以，现在问题的重点已经不是‘怎麽做’，而是另一个更重要的——”

中原中也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

他像是特地留出一点时间，让由香织反应过来般等待了几秒，才继续开口。

赭发青年的声音很轻，但落在由香织的耳边却有如擂鼓，重重地敲下，沉在少女的心头。

“沙条由香织，比起‘怎麽做’，你该问问自己，你在害怕什麽？”

既然用了‘喜欢的东西’作为类比，就代表着无法割舍。

那麽，如果无法割舍，又为什麽不尝试接受？

归根到底，也是那条青鲭自己送上门来的。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给太宰那家夥助攻，或者说什麽好话，但是——

中原中也扯了扯嘴角，直接道出了长久以来，黑发少女下意识忽略的问题，

“沙条由香织，你一再强调‘红酒’‘重装机车’和‘烤鸭’，这些听上去大相径庭的物种，但物种不同的背後，你真正害怕的又是什麽？担心的又是什麽？”

【是啊，她真正害怕的，到底是什麽？】

由香织出神一般，怔怔地看着中原中也。

有那麽一瞬间，少女发现眼前黑手党的容貌变了。

如同拨开的水纹一般，容貌逐渐淡去，变成了曾经善心地对【恶鬼】伸出手，却沦为残肢断骸的盲眼老人。

变成了恶鬼浅草龙一郎，怀中所抱的浅草美和子的头骨。

变成了她不久以前，还满腔怒火地攥着搭档的领口，喊出——

‘你不明白吗？太宰治！我是吸血鬼！你们人类对我们来说，就是食物，是血袋一样的东西！’

所以，她害怕的是什麽？

她真正担心的，又是什麽？

由香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中原中也。

一个隐秘的，藏在最深处的恐惧在黑手党的目光下，被一点一点挖了出来，在脑中逐渐清晰。

【她真正害怕的东西——】

【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