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都算好时间了……为什么还要我见到他…”

“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他怎么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怎么能…”

顾言恕无比明白少年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实际上，他也早就明白，在自己离开的这十年，终究要有人在少年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两个月的时间，顾言慈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这件事。但只一面，那人便就再次轻易得揭开了那层厚厚的血痂，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和不堪的过往。

两个月的时间，顾言恕天真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人从少年的心里根除。但只一面，那人便就能轻易地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明媚少年，狠狠推入无尽痛苦的深渊。

顾言恕只坐着，听着少年的一词一句，看着少年指缝的泪，陡然自失。心中原一直无比坚定的事，在一瞬间忽地动摇。

顾言恕不是没有尝过被亲近之人欺骗的滋味，只是……

许久，顾言恕才拦哭得失了声的少年入怀，唇边溢出一声苦笑，陡然落下一滴泪来。不知道是悲少年，还是悲自己。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顾言恕合着歌调的节拍，轻轻拍打着少年瘦削的脊梁。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歌声带来一阵恍如隔世之感，二人似乎又回到了梦魇的那夜。只是当时噩梦是假的，此刻却是真的。

顾言恕在少年额角的碎发上落下一吻，他能做的唯有此。但无比庆幸，此刻也唯有他能如此。

第九十五章 月出 予君吻

几天前顾言慈入宫安排好了立府相关事宜，秘书丞左丘时转任为王府司马，千牛备身蒙艟转任为典军，金吾卫羽林郎将房辰为旅帅。

左丘时自不用说，与顾言慈相识已久又是舅甥关系，自然是信得过的。

而这个蒙艟，顾言恕虽与其有数面之缘，但其岳父到底是晋王妃父亲的部下。晋王向来与太子一道，如此看来，说是半个太子的人也不为过。

而在陛下任了蒙艟为典军后，又提议将房辰任为旅帅。房辰是此次吐谷浑一战中受封的众人之一，在顾言恕还是“苏偃”时跟过一段时间，算是同袍。于此，顾言慈答应了。

一位太子的人，一位秦王的人。

顾言慈知道，在父亲眼中，自己是半大的孩子；在皇帝眼中，自己则是用来牵制的棋子。自己是如此看，朝野众臣更是如此看。

无奈又讽刺，这就是天家。

除此之外，吕九畹还被任为殷王府医师，据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她说“十郎的身子自幼是那姑娘照看，交给她哀家也放心”。顾言慈问了吕九畹，她说只要自己还在太医署当值里怎么都好，此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又在秦王府里闷了半个月，除夕渐近，人们纷纷沐浴焚香，去除屋里屋外累积了一年的垢尘陈污，迎接新年。

水汽于池上氤氲弥漫，人影于水面隐约摇动，皂角的清香飘散在不算宽阔的浴房中。

门忽得被打开，卷进一阵寒风，吹灭了浴池边几处摇曳的烛火。接着噗通一声，一大片水花绽放在池面上，然后是人挣扎着从水里站起身的声响，几声急促的咳嗽。

顾言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待看清周遭和水池那边一丝不挂的绰约人影，脸一热，急忙转过身去。

“对，对不住！我这就走！”

慌慌张张正要上岸，又被人拽着胳膊转过身来。余光瞥见一片光洁白皙的肌肤，顾言慈更不敢乱动，紧紧闭上眼，一时结巴得有些口不择言。

“姑姑娘这是做什么！我我早有意中人了！可不会对你负责的！”

“噗……不知小公子意中人是谁？是我吗？”

这声音……

“……七哥？”

待对面人应声后，顾言慈才小心翼翼睁开眼，只见男子双眼带笑地望着自己。

顾言恕濡湿的墨色长发披在洁白肩头，肌肤泛着长时间水汽蒸腾后的微红。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的鬓角，双颊，下颚。有时汇聚成一股细小的水流，潺潺着顺着发丝，肌理，骨骼，流过脖颈和锁骨，胸膛，腰际以及小腹，然后没入水中。

他的深棕色的左眸如琥珀，淡金色的右眸似金箔，鼻若悬梁，唇若涂脂。一束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撒在他的身体上，给他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辉，每一处晶莹的水光似乎都在狎昵地挑逗着顾言慈的神经。

乳白的水汽萦绕在二人之间，顾言慈忽生出些不现实感，脑海中不知怎么浮现出一些曲调来。

直到一阵脚步声又响起，顾言慈才猛地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