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婢女生存日常(78)

作者:六月泽芝

一时闹将起来,袭人相劝宝玉,紫鹃又劝黛玉,却都说到对方心坎上,两厢里主仆四人,一时收拾了,竟都只得无言对泣。好半晌过去,袭人才勉强对宝玉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的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黛玉听着,也不顾病着,赶来要夺了去,紫鹃却是知道她的,早就将剪子搬到外头去,又拦着夺了玉递给袭人:“姑娘何苦来着。”

被这么一拦,黛玉虽还哭着说一声自己白效力,他也不稀罕,自然有旁人替他穿好了去,却终究没有绞了那穗子。紫鹃见着,就将扇风的团扇搁下,拿了帕子与她擦泪。那边宝玉正待说话,外头贾母、王夫人忽而进来,询问两人却又不得什么言语,只得发作在紫鹃袭人身上,又带了宝玉出去,这事方才作罢。

待得人一去,黛玉固然默默垂泪,紫鹃又紧着命人熬了香糯饮来,自己则与黛玉拭了面,拿着病中须得将养等话,轻声相劝。黛玉素与她亲近,这时又经了一场吵嚷,心浮气躁的,竟不觉叹道:“我这病,哪里好的了!”

紫鹃一怔,仰面细看黛玉形容:她病恹恹着,满面愁色,独有那一双眸子,清亮非常,竟隐隐透出些命中注定般的倾颓。

“姑娘……”紫鹃喉头滚动,低低唤了一声,心里已是转了几个念头,咬了咬牙,还是将预备明儿再说的话,这时说来:“姑娘何必说这话,我虽不通,却也知道八个字——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黛玉听了,只啐道:“又说胡话,孟子说着是‘求全之毁,不虞之誉。’哪里来的不虞之隙?何况这话,与我们也说不通的。”

“自然是从姑娘这里瞧见的。”紫鹃并不理什么典故,只慢慢着道:“按说来,情分好的,两厢里和睦,方显得比旁人更亲密。谁知姑娘并宝二爷却不是这么理儿,每每因小事吵嚷,一时恼,一时好的。我倒糊涂了。”

黛玉听了,坐在那里动了动唇,却还是没说话。

紫鹃便接着道:“后来细细盘算一回,我才真个明白:越是亲厚,越觉要显得与旁人不同,必要真心真意才好。要换做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个面子情,反是能好好着的。”

这两句话落下,黛玉浑身一颤,细细寻思起来,自己竟真是这么个心思,不由将那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八个字咀嚼再三。越是细想,她越是心神摇曳,一时有些着慌,一时又觉欢喜,本是脸颊苍白的,这时却忽得飞起两团霞色。

紫鹃瞧着,方撇开这话头,又道:“依着我看来,也是姑娘并二爷有些话说不出罢了。譬如那玉,为着也闹了几回了,先前他又砸了,姑娘瞧着自然难过。可姑娘要绞香囊穗子的,于二爷而言,岂不是一样的理儿?这本是一样的心,何必做成两件?原是求近的,倒成了疏远,岂不可惜?”

她这一通话,说得近乎全露出来。

黛玉长睫微颤,本是有心啐一口胡说的,偏又觉得这一番话竟是再贴近不过,可不正是自己先前所思所想?难道自己假意试探,他也是一般,倒凑到一处,方有这么个口角?

他、他竟也是一样的?

思及此处,黛玉半日没有言语,独坐在那里,神色恍惚,只一心一意想着旧日种种。可越是思量,她越是诸般念头闪动,一时信,一时不信,反是更患得患失起来。

偏就在这时候,瑞哥从外头进来,张口唤了一声姐姐。

黛玉才略略回神,见他面有忧色,忙招了招手,将他唤到跟前来,询问今日如何。那瑞哥见着,也猜出她不愿多说,便收了言语,陪着说了一阵话,才告退回屋,自去换了家常衣裳。只到了内里,他少不得问松枝几句:“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松枝原是极安静自守的人,然而同居一处,自然知道事项。且紫鹃做事周全,也早将里面事说了一回。这时瑞哥询问,她便一一道来。

瑞哥听了一回,他年少不知□□,反倒纳闷起来:“只是言语不合罢了,怎么就闹到这地步?”松枝道:“紫鹃姐姐既说不妨事的,想来也就是话赶话,哥儿不必忧心。”

瑞哥听了,只得作罢,心里却多少有些记挂。谁知只过了一日,宝玉便过来致歉,两厢里将这事作罢,仿佛又是原来模样儿了。

紫鹃自劝了黛玉,后头便没提一个字,见两人和好,更是不提一个字,只安心盘算着后面的事:等着诉衷肠后,两人心事大约定了,我就该盘算盘算外头的事了。想来真有战乱什么的,也就这三两年了。钱米不必说,自然要早早预备。但护卫的人丁,房舍的修葺,甚至早些另外置些宅子做后路,也该一件件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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