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菩提心(63)

作者:雪下的鱼

悟空闲着的时候,就喜欢把不太重要的事务全部收拢了,带到茶楼包一个隔间,在里头一面处理,一面听楼下大讲特讲自己的事。到如今也听了有上百遍,那说书人却每次都能再编出新意,传神处,好像故事中人不是柳匀倒是他。

现在刚讲完一节,悟空低头批注,便听楼中伙计领人过来了。

悟空忙将盘坐的腿规矩放下,放下笔抬起头,注视着那门打开。

门外站着茶楼的伙计和一个逾弱冠的青衫青年——单手抱着几卷书,另一只手提了一篮葡萄。

伙计将人领到便下去了。

青年进来关了门,走到桌旁先将书卷放下,这才把葡萄放到悟空左侧最好拿取处:“店家说是今晨刚到的,你尝尝?”

悟空只笑着说好,并不去拿葡萄,而将放凉的茶水递过去,早先一直晾在一旁的梨子糕端过来,用指背试了一下恰好温热,才去盖推到青年面前:“我这次少放了糖,你试下还腻吗?”

见青年接过,他自转身取出另一只笔,开始帮青年润笔。

闲时顺手摘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咬破皮,清甜的汁液裹挟着香气沁入心脾,雀跃也跳上眉目。

青年便知晓今晨的葡萄的确实不错,将吃过两块的梨子糕放好,坐下开始温书,也不去问自己上次并没说话,对方又是如何察觉自己觉得甜了。

润好笔,悟空将笔递过去,仍继续批注先前的事务。两相对坐无话,楼下又开始说书,外头日光落上琉璃,回转半打在桌上。

悟空是饿得发昏的那两日遇到彼时不过十二岁的青年的。

他当初在受职听封前熬了三天找到人的时候,青年还是个承欢父母膝下的孩童;但不过隔了两年,父母便双双撒手人寰,家产也被同宗吞净。于是孩子无奈想去寺中讨生活,然后在路上捡到了他。

悟空彼时看着给自己递饼的孩子一身麻服,又低头看落魄的自己一身补丁,周遭大雪如挦绵扯絮,生灵尽绝,万径无人,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两人竟是这般相遇。

直到那饼被雪浸透了边缘,悟空方才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袖,说出了和眼前景象完全不符的一句:“别去!我可以帮你。”

于是孩子笑出了声,带得发上的雪花一起浮动,落进悟空心头却如擂鼓动地。

他开口,明知道他不信,语气却温和得叫人以为他已经答应:“好。你先吃饼。”

悟空从记忆里回神,目光不自觉落到对面的人身上。青年正低头在纸张上回的批注旁写下新的见解,眉目间的专注在对面琉璃反射进来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浮云的翳影在他神色惯带的平和中停滞,叫悟空时常忘记此间不是方寸山,青年也不完全是那位无悲无喜的圣人。

悟空不再心猿意马,专心写笔下明日要上呈的奏疏。窗内寂静,窗外烟火气繁盛。

这般待到日暮,悟空方才收拾东西,叫上青年一起回去。

盘里还剩最后一块梨子糕,青年伸手要拿,被悟空一把将手抓住。悟空拦住人,另一只手先一步将糕点扔进自己嘴里:“凉了。”

青年哭笑不得,转身拿起书卷出了隔间门。

两人走下茶楼,见台上说书先生还在讲:“那柳郎君从狱中出来后,并不换下赭服,便命人将马车赶到先前陷他入狱的那周官府前,正好赶上那周官要被刑部带走。他几步赶上前,将在车上换下的赭服命人端上,对那周官道——”

说书先生说到此处虚空行了一礼,换了一种音色正声道:“有劳周大人关照,晚生在狱中席不暇暖。投桃报李,如今将这一套赭衣借给大人,人言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希望大人还有出来送还那日。”

“当下便将那须发斑白的周官气了胡子发颤,指着柳郎君嘴唇哆嗦了半日未挤出一句话,最后肩膀一颤背过气去。”

台下一片叫好,青年不禁莞尔。

悟空有所感应回头,青年并无被撞破的窘迫,笑道:“我记得当时在车上看,柳匀可无这般厚道,而是跳着将赭衣硬塞进周乾手中,笑得嘴角几乎咧到耳后去。”

悟空反倒一囧,自己又默默地转回头。

台下声渐息后,有人问道:“不过柳郎君既在狱中,天子又是如何知晓那周官卖官求荣之事?”

说书人自如一笑:“天子何等圣明,必然不会姑息养奸枉陷忠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周官乃是因果报应天道好还!”

上天还会有错,何况天子?

悟空心下好笑,并不出声辩驳,继续和青年往外走:想必再过数十载,再说新书的时候,他们就会知晓天子如何知晓了,不过那要等书中人换成身后青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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