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悟空有片刻卸了力，嘴角扯出些许自嘲来。

玉帝见他笑得讽刺，怒从心底起，径直从座椅上站起身，“说，你师父到底是谁！”

悟空从往事中抽回神，透着云雾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咧嘴笑着极缓慢地摇了三下头。又有雷电过处，那不及降妖柱一半高的身躯晃了一下，嘴角咕噜噜冒出血来，染红了下巴。

“冥顽不化！”玉帝仍看向雷神，雷神愈觉鼓舞。愈大的雷声充斥在众仙耳畔，一道道雷电接连而去，四周云雾翻滚得愈加汹涌。

悟空看着这些却只觉得好笑，所以他也就笑出声来。笑声替代了痛呼声，又伴了些忍不住的咳嗽，说不尽里面的寒意，听得一些神仙不忍地闭上了眼，仙鹤路过，也不由绕远了些。

到后来，悟空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贴着降妖柱和捆住他的锁链，因着它们才没有倒在地上。身子只是不自觉跟着雷劫战栗，听着玉帝好像又在问什么，他听不清，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不知沾过多少血迹的石板又新落了红色，忽明忽暗。

他觉得他要死了，于是勉强再睁开眼，想看看颈上的竹枝还在不在。

当初师父说竹哨销毁时他能知晓，悟空突然想试试，也许就还能再见师父最后一面；再或者，即便师父不来，他也会知道他有个徒弟死了。可是悟空突然又泄了气，师父不知道便不知道吧，万一……自己平白惹他难过做什么？

四周终于彻底暗下去了。

一片混沌中，好像有人揉了他的头，飘进去几缕柔和的风，然后那人又抚过他的肩膀和被洞穿的琵琶骨，平和得像月色落在了风上。

“师父……”

悟空呢喃着睁开眼，看见脚边新鲜的血迹，而后四周的风声、雷声也入了耳，风刮在身上猛烈地疼，他仍被捆在斩妖台上。

孤零零地捆在斩妖台上。

方才的幻想还有所残留，那节竹枝早被雷劈成炭色。悟空不禁难过：众目睽睽之下，师父怎么可能来呢？

不，自己已经不是他的弟子了，那人亲口说的，押着将他的魂魄贬到九幽之下说的。

悟空知晓雷灾已经结束了。

那些雷落在身上仍旧像之前挠痒一般，而体内，先前贯注的雷电逐渐汇聚于一处，变浓，变柔和，一遍遍渗透进先前干涸的经脉，滋润皲裂的五脏六腑，许是过于温和细致，所以才让他有了幻想。

悟空想到这里，晃了晃脑袋，又变回张扬不可一世的模样：“玉帝老儿，你这雷屑可走心一些，即便给俺老孙挠痒痒，也不至于小气成这样！”

听得斩妖台上又有声音传来，观刑的众仙都吃了一惊——

先前看他垂着头以为妖猴早已绝命，甚至玉帝也放弃了逼问的打算，不想如今还有力气叫骂，看着仍是生龙活虎的模样。

雷神还在捶打，声势不变，钉在那妖猴身上却不痛不痒。

玉帝挥手让他下去，捂着额头靠倒在背后的交椅上，许久才打起精神：“如此这般，众卿以为，如何惩治？”

众仙面面相觑，各自推脱。

最后，只余下太上老君走上前去，“陛下，不若将妖猴交与我，我用文武火炼之，只须炼出先前他吃下的仙丹，便可将妖猴化为灰烬。”

玉帝一时也无其他办法，只能让就近的仙吏将悟空从降妖柱台解下交与他。

悟空被雷得焦黑，下了斩妖台，露出仅余的白牙冲着玉帝一笑，也就随着六丁六甲走了。

之后众仙送走了玉帝，各自散去，仍旧留着空荡荡的斩妖台，等待下一个罪孽深重的妖物。

后来，孙悟空被放在八卦炉中炼了七七四十九日，终于在开炉取丹之日跳出八卦炉，打退天丁径入通明殿里、凌霄殿外，幸而终被西天佛老降伏后压在五行山下的故事，便尽人皆知了。

这故事传到五庄观时，镇元子少不得替好友担忧。唯恐对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想出门去方寸山一趟时，菩提先来了。

镇元子将人请进观内，让清风明月上茶，猜测他是为那石猴的事，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低头品茶。

菩提倒也不急，轻拨茶叶观赏着杯中茶的色泽，不时和镇元子夸赞几句，一派闲适，具与往常无异。

镇元子略微放了心，便要让清风取出棋子时，菩提放下了茶盏：“不必了。”

镇元子动作一顿：“此话何意？”

“我是来同你辞行的。”菩提开门见山，“我那个闹了天宫的好徒儿你不也知道？”

镇元子也放下了杯盏：“你莫要告诉我，你想去五行山下救他？”此话虽是反问，镇元子却已肯定了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