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凑近他耳边，说了点话，吴邪听得不大清楚，只是嗯嗯含混点头。看到张起灵的脸那刻，他全部的警惕和思想暗处的惊恐全都泄下，像饱满的气球，被针一刺激，等待塑胶的只有永无尽头的干瘪。

张起灵的手又开始动作，手掌带着冰凉的淤泥，把他露在外的脖子仔细抹了个遍。那双手抹完脖子并未离开，手指绕到后颈，按准穴道轻轻揉搓起来。吴邪舒服地哼了两声，意识顺着那股轻柔的力道，往更深处下沉。

吴邪对这股力道并不陌生，在这千年的重复里，他疲倦时，总有这样一双手轻轻敷上后颈，帮他疏解倦意和疼痛。这是张起灵不可多得外漏的温柔。

他记得有一次二人下斗，胖子远在广西，守着云彩的爹。斗不算凶险，问题在于找不到出去的路，墓室不大，背包里装着此行收获，后来为了节省物资，他们把火折子都灭了，他却并不觉得惊恐。隔着封闭的墓墙，偶尔有一两声动静，兴许是地鼠打洞。

黑暗里，他和闷油瓶靠着睡在一起。慢慢的，他心里开始懊悔，这种感受的出发点不是自己，而是闷油瓶，他开始反省自己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下斗前他放弃了王盟的建议，选择轻装出行，真不知道是对自己自信，还是对闷油瓶自信。或者是长期以来的重开信息差，让他有些盲目相信老天的馈赠。

他背对闷油瓶啃着手指，焦虑的情绪慢慢滚上来，像极了还未开始重开的那十年，他藏在地下室里，一边写着本不熟练的计划演算，一边沉溺于费洛蒙带来的重逢，每当幻觉消失，他都会唾弃自己的懦弱，懊恼又浪费了时间。

时隔多年，这种焦躁又找上他。想到深处，他开始流泪，无声无息的液体从眼眶漫出时还是滚烫的，很快变得冰凉，顺着脸颊滑进鬓角，湿漉漉的，一定沾了不少泥。

混混沉沉中，他开始发抖，压抑着喉咙里低沉的嘶吼。

费洛蒙的幻觉从未离开他，只是像条真正冰冷的蛇，潜伏在意识深处伺机而动，等待宿主虚弱。他的精神状况不算好，如果离开了某些支柱，大脑为了自救，会演变出某种偏执的幻想病症，思绪飘忽不定，嘴里也开始胡乱念词句。

张起灵的手指就在这时候敷上他的后颈。他抗拒了几下，发现对方并不打算捏晕自己，便放松下来，带着期待的感觉观望他接下来的行动。

有些可耻，但他确实期待着。

那双手精准地找到了穴位，轻轻按着，神经上的感受传到四肢，吴邪不由长舒口气，情不自禁朝他靠过去。

张起灵并没推开他，他轻轻揽过来，在黑暗里，贴近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话。

吴邪没听清，他在安逸中慢慢睡去，想着等出去了，再问他吧。

可是他一次都没问出口。

吴邪睁开眼，看到面前半蹲着正在收拾行李的人，掏出烟点了根。

这一次，他还是不能问出口。

张起灵察觉到眼神，疑惑看过来。

吴邪笑着摇摇头，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他扭到胖子那去，准备跟他扯扯闲话。

第15章 15

方才张起灵脏兮兮地拎着几袋淤泥突然出现，吓得众人以为看到了粽子，问才知道，前面的蓄水池有蛇群，还有一条正在蜕皮的巨蟒，他发现后就匆匆往回赶，有这些泥，如果不惊动大蛇，安全通过应该没问题。

胖子问这泥是什么泥？

张起灵望着他没说话，开始往自己身上涂泥巴。

吴邪打了个哈欠，“你看看通道的墙壁裂缝，仔细看。”

张起灵涂完了能涂到的地方，但仿佛因缩了点骨，手不够长，摸不到后背那截，便示意吴邪过来帮他。

胖子刨开菌丝和藤蔓，用小刀剐蹭两下，才发现通道布满了小裂口，裂口隐隐向外渗水，“是这些泥吗？”

胖子继续扯开障碍物，终于给他找到一道大裂缝，能容人探进半个头。胖子打手电观摩一番，没什么生物，只是两侧有很多椭圆，颜色比其他地方都深，而且干巴巴的，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胖子让一个伙计扯着自己肩膀，咬着手电钻进去看了眼，其中一个椭圆透出一张模模糊糊的脸，他凑近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人脸，“这咋回事？”

吴邪帮张起灵涂着后背，“这些泥茧里全是尸体，曲肢葬，就地掩埋的典范。”

胖子缩回头，“活着帮人卖命，死了还卖尸体，这买卖亏大发了。”

吴三省背上包，在前面招呼了一声，跟着黑瞎子带头慢慢深入黑暗中了。这回，张起灵断后。

吴邪排在他前面，手掌擦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不知道啥时又得擦破，但也不能因为这点事便与队伍相隔太远，况且闷油瓶还被自己堵在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