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来劝说芭芭拉。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如果你真顾及我的心情，就什么都别说。”

芭芭拉打断迪克的犹豫。

“小芭，我只是……”

“关心我，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芭芭拉转动轮椅，让自己转过身来和迪克面对面，“但你也需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拥有不断前进的勇气，而我恰好是个还被糟糕的一天的阴霾笼罩着的胆小鬼。”

“不，小芭，你才不是什么胆小鬼，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强大也是最美丽的那个，你总是能克服我意想不到的困难”，迪克真情实感说着，却得到了芭芭拉复杂又克制的眼神。

她沉默地注视着迪克，视线仿佛要刺穿多米诺面具，直直刺进那双总是盛着快活和对明天的向往的蓝眼睛。

“小芭？”

“我曾经想过，拥有双重身份的我们始终对普通人保有秘密，所以无法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去爱；可是即使身为交付生命的同伴，我们也依旧无法全然地托付信任，对一切都抱有怀疑。”

“我曾经以为阻拦在我们之间的是蝙蝠侠，我现在也这么认为”，芭芭拉将藏在心底很久的思虑一口气吐露出来，“我们都知道，你永远不会停下四处探寻的步伐，能拉住你的只有蝙蝠侠。蝙蝠侠对你是独一无二的，而你甚至在你的每一个女伴身上寻找蝙蝠侠的影子。”

“有时候我接到你的赞美，我都在怀疑，你赞美的是我还是我身上属于蝙蝠侠的那部分。”

迪克愣住了，他的大脑好似锈住的机器没办法处理这猝不及防的言语攻势。而芭芭拉继续说着：

“我看过针对我的脊椎修复手术可行性文件，百分之八十可能失败，百分之十八能重新站立，百分之一能恢复如初，还有百分之一会死在手术台上。迪克，你知道对我来说只能站立和瘫在轮椅上没什么区别，我不敢赌那百分之一，就像——”

芭芭拉一字一顿说出剩下的半句话，字字如同插在迪克心头的利刃。

“我不敢赌你的忠诚。”

————

迪克将几个抢劫犯铐上塑料手铐丢在小巷子里，等着闻讯而来的警察去收拾，自己则借着墙面沿伸出的窗台隔断，在相距较近的两栋大楼间交替跳跃，徒手爬上楼顶，然后瞄准方向飞跃而出，在即将到达与地面过近的危险高度时，射出钩索，将坠落的重势转化为前进的动力，自在而轻盈地飞荡在哥谭市上空。

他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让他想起和父母一起做空中飞人训练的时候，也让他想起和布鲁斯一起夜巡，单方面比赛谁先忍不住射出钩索的经历。

一想到布鲁斯，芭芭拉的话又开始在脑中回荡。

飞翔的蓝鸟挥翅不再轻盈，连轻快的笑容也一并从他脸上抹去。

他无法反驳芭芭拉的话。

蝙蝠侠确实在他人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将他从一个世界拉到了另一个以前从不敢想象的精彩世界。

而他在择偶方面确实有自己的偏好，也许是天生，也许正如芭芭拉所言，他在女友的身上寻找他导师的影子。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的肯定，眼神是那么的悲伤，以至于他也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真是个寻找替身的混蛋，还是个总能轻易抛下过去，两手空空继续前进的大混蛋。

像布鲁斯，他直到现在还将蝙蝠洞入口处的钟表指针固定在韦恩夫妇去世的时间，每周一次的拜访墓园，为了向杀死他父母的罪恶复仇而开展的打击犯罪事业……而他自己，在双亲去世后只花了一个礼拜就开始接受新生活，接受成为别人的儿子……这样看来，他还是一个不孝顺的混蛋儿子。

迪克轻巧地落在一只滴水兽头顶，看向下方浑身湿漉漉，扶着墙一瘸一拐走着的苏西，一边疑惑本该在家安睡的她为何出现在外，一边友善地伸出援手：

“你看起来似乎需要帮助，我可以做点什么？”

第16章

宽大的羽绒服吸饱了水，随便施加一点力度就能挤出一滩，沉甸甸的一件挂在单薄肩膀上，让人不由得有种这具纤细骨架随时会被压断的错觉。

黑发一缕一缕紧紧贴在脸颊上，与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反差，衬得女孩狼狈又可怜，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毛发湿透的小狗。

迪克想起见到入水的苏西的那次。

她当时整个人就挂在一根浮木上，脑袋还埋在水面下，完全失去意识，甚至连求生本能都没有，无声无息顺着河流飘动。要不是那微弱到几近不存在的心跳，迪克恐怕会以为，她已经成了哥谭河里的一抹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