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骏(6)
“我现在知道应该怎样做事了。骁宗陛下和是我们不一样的人。因此怀疑实在是很多余呢,我想今后跟着他的脚步大家就都会好起来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说:“这不是一样的吗……”
芾梁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
是的。骁宗主上和砥尚不一样。他非常、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该怎样做。
非常清楚,比朝廷里任何人都清楚。
有时候甚至整个宫廷里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这难道不令人害怕吗?
可是芾梁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依旧高兴地自言自语:“你知道吗,主上从路木那里求来了名为荆柏的植物,果实可以用做炭使用。主上果然是高瞻远瞩而且心怀慈悲的人呢。来年一定要看看荆柏开出的花朵。”
她完全沉浸到了梦中。
开春之后,像芾梁一样态度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对于新王的洞察力和决断力都有了非常明白的认识,因此大家都不再有怀疑了。“只要跟随王的脚步就可以了”满怀信心说着这种话的人在我的同僚中比比皆是。
这不能不让我想起砥尚啊。那个时候,当怨声首次从民间传到朝廷,大家都是一样地焦躁不安。可是砥尚出面了,他说“只是应有的曲折罢了,这是难免的”。一旦看到他眼中的霸气和自信,大家就又会安下心来。“只要砥尚陛下说没错就没有问题吧”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可是问题并没有解决,最后终于变得不可收拾。
每个人都已经放下担忧怀着崇敬的情感看着骁宗陛下了,每天上朝的时候大家只要抬起头看到泰王眼中的霸气就会放心。整个朝廷中我仿佛成了唯一还在自寻苦恼的人,那种恐惧已经变成隐藏在我身后阴影中不断张牙舞爪的怪物。
那么相似。那么相似。
每个人都满怀着对王的信心。
但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
难道还是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点吗?
新王督促着整个朝廷向着只有他才能看清的梦想前行着。而且正是由于只有他看得清楚,他才那样着急,那么急躁。可是除了他的其他人都不晓得自己到底要到哪里去,除了信任王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就算前面是悬崖也没有人可以对王提出警告。
对于骁宗陛下的情况而言,他的梦想也许并不像砥尚那样仅仅是个虚幻。可是就仅有他一人知道方向、臣民只能报以无条件的信任和盲从这一点上,两个人不是都一样吗。
更危险的是,砥尚的朝廷当时至少还是上下一心的。但如今的戴国新朝却充满了矛盾。感到不安、抵触和不满的人,也许只是不能不把自己心中的阴影隐藏起来罢了。
历史就要重演了,我这么想,无论如何都会重演的吧,那是飘风之王共有的厄运。
怀着这样苦恼却又毫无作为的我,成了芾梁的安慰对象。
也许我也选择入睡做梦就好了吧,也不会有这样那样他人看起来都多余的顾虑。可是我不能。那扭曲的恐惧始终在膨胀,仿佛有刺的荆棘扎在心中,让我无法安然入眠。
而且有一件事情,让我知道原来骁宗主上也并非对那些不安和暗流一无所知。那是在弘始二年初春的一个残雪夜晚,我从冬官府出来,朝着仁重殿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骁宗主上和瑞州师的李斋将军。
他们一直在谈着什么,所以我没有敢上前行礼,只是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话说到一半,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两个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李斋将军猛地跪到了骁宗主上面前,似乎在请罪什么的。
我吓了一跳,正打算向后赶紧逃走,骁宗主上的话却突然传入我的耳中。“……最近,能传到我耳中的大臣的话,已经越变越少了。……所有人似乎都在害怕我……和蒿里最初见到我的时候一样。我果然变成了大火吗?”
李斋仿佛完全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
骁宗好像叹了口气。他俯身,视线和李斋的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上。
“李斋也……畏惧我吗。”
骁宗主上把李斋拉了起来。他的高大身形挡住了视线,我不知道随后发生了什么,只听李斋将军短促地喊了一声:“主……”声音便中断了。
我逃走了。
我无法把我看到的向任何一个人诉说,就连芾梁也不行。
那阴沉缓慢落下的雪,骁宗主上的银发,平时看起来仿佛闪耀月光的白银,当时却像覆盖在戴国漫长冬天里山岳上阴沉灰白的苍雪。
他醉了……我听得出来。那个平素冷静霸气的君主,那一晚醉了,我知道。他的动作、他的语气、他的唐突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