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骏(23)
“他太强了。对于达到那种境地的他来说,也许我们都已经变成多余的了……
“那之后他就离开了黄海。和来时一样孤身一人,只带着他逮到的驺虞。哦,不是,他还带了其他的东西。
“荆柏。他也带走了荆柏。临走的那天,他特地去采了满满一大把白花,一个大男人手里拿着那么多花那模样倒挺有意思,不过没有人笑他。告别的时候,他跟我说,‘师父,再过一些时间,我一定会让戴国也四处盛开这样的白色花朵。’
“而我相信他会做到。
“那就是他留在我记忆里的最后影象。高大的男人,站在海边,有雪似的银白头发和妖魔的血红眼瞳,左手牵着凶猛的野兽,而右手,却捧满了鲜花。
“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年老猎人的故事讲述完了。火塘里的火依旧噼啪作响,荆柏的果实在火焰中安静地闪烁红光。而窗外,天已经破晓,金刚山那高大得匪夷所思的山峰上,露出了第一线曙光。
火塘对面的男子沉思良久,之后站了起来。“谢谢你,”他声音柔和,“我听到了想听的事情。”
孛冯抬起头来。“你要走了么?”
男子点点头。
“就和乍骁宗一样。我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我要离开了。”
“真干脆,”老黄朱带着惊愕望着他,“来这里三个月,整天和我们混在一起,难道你就想打听这个?”
男子笑着点头。孛冯有点困惑地歪着头,仿佛在喃喃自语。“知道吗,其实你和他很像。”
男子又笑了。“人人都这么说。”他说。
他伸出手推开门。晨光照进了黑暗的屋内,他的脸顿时被淹没在光芒之中。老猎人被那光辉照得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伸手挡在额前,对那已经迈步出了房门的男子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子仿佛又在微笑。他转过头来,面孔在朝霞的光辉中变得模糊。他轻声说道:
“阿选。”
第8章 倾国倾城—非天【阿选】
他是光,我是影。
他是猛虎,我是鹰隼。他是火焰,我是沧海。他是别人眼中无法逼视的辉耀,我是潜藏在自己沉默里的阴影。
别人眼中我们如此相似,没有人想到我们其实互为表里。
我们无法彼此容忍,仿佛磁石的同极永远不能接近。
没有人知道我们注定背道而驰,当我们碰触到彼此的那一天,镜子内外的倒影都会泯灭。
因为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身影极其可憎,邪恶程度更胜于不自爱。
那并非仅仅是骄傲,更关乎人本质的尊严与存在。
古代柳国烧制帝王用的瓷器总是成对,完成后其中一个就要打碎,因为绝无仅有才够资格被人膜拜。
天帝却在造就他和我时忘了这道工序。
让我们生在同一国身为同朝人。
多么恶毒的玩笑,竟连姓都不容我与他有所差别。
那便是上天也决意要毁灭戴。
他和我,抬头就可带来百年盛世,颔首便能让国土荒芜。举手之间便能唤起希望,微笑之后就是绝崖。我们都知道,彼此只能在两极之间抉择,选择平庸,不如去死。
若只能看着彼此的面容过活,若只能听着“你们如此相似”的话语骄傲,我如何在这灰暗烦闷尘世中寻找自己立足的灵魂。
若他的存在就是天意,我却又为了何种意义存在。
人人都说他心怀慈悲,然而我知道,当黑麒麟说出“中日之前请保重”时,他心中何尝不曾杀机汹涌。
人人都说我文雅温和,然而他却能看出我心中隐藏的凶意,他必定了解,当得知他成王时,我心中同样是血海波涛万丈。
我们了解对方如同了解自己。
爱和恨都同等强烈。
我们在水面下搏斗,无人见识那带血涟漪。
我们曾彼此容忍彼此亲善,不过是因为要带着伪笑的面具等待上天的选择。
当我们的身份已成君臣,谈笑之间已经掩不住刀光剑影。
他晓得要趁冬狩和亲征将我架空,我也晓得如何改变人心和慢慢织网。
我们了解残忍,我们同等冷酷。
但是他依旧败在我手下。
他曾抚过幼麒麟的头顶,我也知道如何对没用的小台甫微笑。
但我知道他爱国民胜于自身,我知道他的温柔中不掺任何虚假。
正因为如此,他比真正的伪君子更加愚蠢可怜。
他如此骄傲,竟拒绝牺牲原则。他太过自信,为了保有自我,竟拒绝变得真正难测。
他的剑锋我无法避过,但他却躲不过我细心布下的罗网。刀剑太露锋芒便容易折断,宝石太过刚硬便容易粉碎,他不懂得,即使懂得也不愿退让。